如果有一天,你終於從一場漫長無力的夢境中逃離出來,並且就在你嘴邊噙著微笑抬起手來輕拭去額頭上微微冒出的汗珠,抬頭刹那卻猛然發現此刻置身所處的這個世界依舊繽紛繁華若往昔,隻是唯獨屬於你的那一切歸於空白,仿佛是自己在一邊拚命逃跑一邊尋找出路的過程中的一次疏忽大意將它們統統遺落在某個飄渺的、漫無邊際的黑洞內。然後,就在睜開雙眼的那個瞬間,全部影像坍塌幻滅,隻剩下蒼蒼茫茫的一片荒蕪,而自己終於才後知後覺,那麼,麵對這樣的情況該怎麼辦呢?誰能告訴我應該怎麼辦?

在這段期間我一直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雖然沒有辦法把這個消息告知那個一直守在我身旁的好心的人兒,可是我能清楚地感覺到他冰涼有力的指腹落在我的眼上、唇上以及身上每一處破碎的皮膚上,他指尖的溫度每次都讓我在夢境裏顫抖,每次都會情不自禁地懷疑他真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麼?可是一個正常的人怎麼可能會有如此冰寒的體溫?可是若非人而是妖魔鬼怪,那麼又為何不一口吞了我而是那樣充滿感情充滿憐惜小心翼翼地碰觸著?耳畔時常會響起那個男人溫和醇厚的話語,我辨識不出他究竟想和我交流的內容,但我能夠感覺得到他時時刻刻都在費盡心思地呼喚著我,對,就在我的耳邊略帶柔情地呼喚著。這樣的一種感覺,就好像是一個沉入深海裏的人腰間驟然出現的一根救命繩索,在這根繩索的另一端的那個世界邊上,有著這樣的一雙手正在拚命地拉扯著它企圖將這個已經無力掙紮著的生命拯救出水麵,讓他得以重新呼吸重新生長。

於是,在這個夏花開到荼靡的季節裏的某個傍晚,我終於從長途跋涉的長夢中睜開了雙眼,隻是終究還是遺失了腦海中所以原本屬於我的過往的一切,這樣的一個我,什麼都失去了什麼都要重新去開始,可是,內心的無助感油然而生,這樣的一個我難道真的有能力站起身來去麵對這個世界麵對可能即將就會遇到的親人朋友麼?

好累……現在連呼吸都會覺得用掉了好多的力氣,現在自己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一動不動地躺在這張床上然後單單轉動眼珠來觀察這個陌生的空間四周。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我頭頂上方蒼白的天花板,天花板很幹淨,上麵投射著傍晚天際殘留的霞光經過窗外水池而投影進來如血般紅的斑斑駁駁,接著是站在這間房間裏唯一的病床前低首填著病例的白衣男子,最後是站在這個男子身後的另一張冰寒卻是驚為天人的臉,顯然他比離我更近的白衣男子更早發現我的清醒。

“你們……”喉嚨幹癢所致的劇烈咳嗽迅速牽動起了遍布全身的每一根纖弱神經,如此突如其來的疼痛讓我忍不住皺起眉頭,悶哼出聲。

白衣男子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一臉平和淡然地望向我,他像是早就料到我會在這個時刻醒來一樣,身後的那個男人也是,此刻他正安靜地站在不遠處雙手插在褲袋裏麵無表情地看著我因疼痛而扭曲的身體,是晚霞餘輝的原因麼,眼前的他就像是身處於一片遍布血色的蒼茫山原上的王,嗜血地俯瞰天下。

“少爺,現在切不可亂動,您身上大多數的傷口還未愈合。”白衣男子放下手中的病曆與筆,修長幹淨的手解開了我的衣領查看我身上的那些因扭動牽引而再次撕裂開來的傷口。

“既然他醒了,我也就沒必要繼續留下來。”聲調低沉平淡得似若大提琴無心的弦音,那個男人並非是在詢問意見。話音剛落便轉開了身,我躺在病床上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在轉身一刻眼裏終於溢出的不屑與睥睨,這讓我更加困惑了,他對我露出這樣的表情又是算什麼?

直覺要我挽留住那個正在離去的背影,仿佛抓不住他的話,腦海裏僅剩的小小黑洞將會肆無忌憚地吞噬掉所有支離破碎了一地的蒼白,最後,甚至連唯有的這絲虛弱的氣息也會無主地飄蕩到上空直至消失匿跡。

我強忍疼痛地伸出右手想去觸摸已遠去了的那個身影,這一舉動再次牽動了渾身的痛楚讓我眼角流下了淚。身旁的這個人見我這顯然是不要命的舉動急忙扶住我僵在半空的手,話語間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慍怒,“少爺,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