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三)(1 / 1)

這幾天,顧晨川一直在重複做一個夢。夢中有一片蔚藍的大海,夕陽懸掛在海天之間。海與夕陽之間黃澄澄的一片,像油畫師調色板裏的的厚重油彩不小心傾灑在了大海之中。浪花一層疊著一層翻滾而來,嘩嘩作響。海岸線上有淡乳白色的霧,像被打散的雲懸浮在四周。這景象讓他深感熟悉,就像是多年前自己曾經真實地站立在岸邊。而後,一個激浪將自己卷入海水中,四周灰蒙蒙的一片,窒息感隨之而來。雙手在冰冷的海水中胡亂摸索,然後不知道何時握住一個柔軟的物體。睜大眼睛,試圖看清楚眼前的一切,然而這一眼著實嚇壞了他。

每次從夢中醒來,顧晨川都會出一身冷汗。他不明白,為何每一個夢都可以真實得如此可怕。那水中漂浮著似水草般的發絲四散開來,隱匿在那發絲裏的麵容模糊不清,可他卻真切地看到了緊緊攥住自己的那雙手。如果腦海中的一切都是虛幻,那真實又會是什麼。好像不小心走入一個海底森林,微光閃爍其中,可以看到無數黝黑的枝幹交錯盤繞在一起,無知覺地走到森林盡頭,卻窺見更大的秘密隱匿在海底隧道中。最後氧氣罐裏氧氣稀薄,迫不得已,隻得折返。

那條美人魚怎麼樣了?

這幾天,顧晨川都按照規定的時間檢查美人魚的身體狀況,她越來越虛弱。原因很簡單:她不肯進食。或許並不是她不肯進食,而是人類喂食的東西她根本不吃。人總是簡單的通過自己看似精準的調查來判斷正誤,無論對人還是其它事物。這樣下去,這條美人魚的下場隻有死。

顧晨川快步靠近水族玻璃箱,現在他已經完全不懼怕這個美麗的生靈,他可憐她。她和自己擁有相同的命運,都是案板上的魚。那美麗的深海,伸手不見五指的孤獨,才是她的歸宿,而這裏,就是一個溫暖的牢籠。

她和他已然熟識,那雙纖細的手再次覆蓋在冰涼的玻璃表麵。顧晨川看向她蒼白的臉,心口倏地抽痛,那種熟悉的窒息感突襲而至。他掙紮著不看她,沒能一如既往地伸出手與她的五指相印。他知道,她現在正看著他流淚,一聲聲清脆的撞擊聲,不斷地衝擊耳膜,頭痛欲裂。人魚就是這麼聰慧,她們可以輕易地看穿你的心思,然後持續地對你發動無聲攻勢,直到攻破最後一絲防線。顧晨川顯然已經招架不住。

如果這條人魚死去,自己也沒有任何損失,飼養這種生物的風險本來就大得嚇人,他已盡力。入夜,顧晨川躺在床上望著臥室的天花板發著呆。

恍惚間,又進入了夢境。相同的場景無限重疊,耳邊響起陌生女人的聲音:“醒醒,醒醒,醒醒……”顧晨川驚得一下子從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窗外的燈光投射進這間狹窄的臥室,夜風將陽台上半掩著的窗戶吹得嘎吱作響,偶爾有幾輛車飛馳而過,留下發動機轟鳴的聲音。顧晨川端著一杯水站在窗前,一轉頭就瞥見那顆偷偷帶回的珠子,此刻正反射著明亮的光,像是多年前也有這麼一道光投射進眼中。

“我這是怎麼了?”顧晨川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