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說勞碌工作可以滿足生活的充實感,那連日來發生的這些事情就可以當作是一種享受。顧晨川不想繼續待在那個低氣壓房間裏,隨便找了個借口,便英勇地將這個爛攤子拋在腦後。
小車一路馳騁,從高速公路下道,經過一段漫長的環山國道。沿途的山峰裹著一層墨綠色的毯子,橫在公路兩側擋住了前方的路況。突然,視野變得越發寬廣,車子行駛進狹窄的沿海公路。道路兩邊咖啡色的土地上零星分布著幾棵長勢良好的椰子樹,破舊的加油站矗立在不遠處。記憶裏的有些地方是不曾改變的,顧晨川想。
清晨出發,黃昏抵達。顧晨川一個人站在漁村入口,遲遲不肯邁出步伐。曾幾何時,思念如浪濤般洶湧,如今站在回憶裏,卻發現丟了那份想念。
一個佝僂著背的老頭從顧晨川身旁經過,手裏提著兩條石斑魚。
“陳大伯?”顧晨川遲疑地叫住老頭。
那老頭眯了一下眼,然後又使勁撐開皺巴巴的眼皮,努力分辨眼前人的模樣。
“你是小川!”陳大伯恍然大悟。
“十幾年過去了,你還是沒有長變。”陳大伯笑著說道。
“可是大伯你蒼老了許多。”顧晨川注意到他臉上似海峽般深陷的皺紋,在笑的時候疊成一團。
“人哪會不變啊,都會老的。連那海裏的海龜活得再久,也是會老得遊不動的。”陳大伯說完,微歎了口氣。
對啊,有什麼東西會永垂不朽呢?
顧晨川跟著陳大伯走進了漁村。聽陳大伯說,現在留在漁村的大都是些上了年紀的人,出海打魚的船如今鏽跡斑斑地躺在銀白色的沙灘上,曾經高高鼓起似花苞的帆上敞露著巨大的傷口,隨處散落的墨綠色紗網似乎在述說這方漁鄉曾經的輝煌。顧晨川躺在一塊巨石上,閉上眼,就嚐到海風裏夾雜的鹹鹹海水味道。兒時,自己也是這樣躺在一塊石頭上,等待著父母從遙遠海平線的那端捕魚歸來。那時的海灘上常聚集著許多人,他們安靜地聊天等候著親人。夕陽西下,一艘接著一艘滿載而歸的漁船緩緩靠岸,人群裏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顧晨川飛奔過去擁抱父母,幫著拖回一大箱子海產。而後那段時光成了他永不會忘記的夢。
陳大伯呼喊的聲音,讓顧晨川收回了神,是時候忘記一些事情了,他在心裏默念。
顧晨川看著木桌上為數不多的海鮮,其中就有之前的石斑魚,心裏有些難受。
“現在你們都不能出海了,哪裏得來的海鮮?”顧晨川問道。
“在鎮上買的,平時都不怎麼***神頭好的時候還可以去海邊釣幾條魚,捉幾隻蟹。”陳大伯笑聲咯咯的,但其中透露的辛酸隻有自己知道。
“她啊,最近身子不是很好,我就去鎮上買點好的,回來給她補補。你這次回來也是趕巧,不然我們都不知道要拿什麼招待你了。”陳大伯笑著看向老伴說道。
要是自己的父母尚在,是不是也如他們這般恩愛到遲暮。
二十三年前的那場海嘯,奪去的不僅是顧晨川的父母,還有他對於這片海的眷戀。曾經,他不相信清晨還活生生站在自己跟前和自己道別的父母,在黃昏的時候就再也等不回來了。他呆坐在一片狼藉的海灘上,一等就是三天。顧晨川望著麵前平靜的大海,默默地流淚,原來看上去如此美麗的海也可以幻化成凶狠的惡魔,奪走人們最珍惜的東西。他直起身,抹去眼淚,將腳緩慢地埋進冰涼的海水裏,一步一步向天際走去。如果還有來世,真想化作一片善良的海,永不吞噬任何一個善良的靈魂。海水漸漸漫過雙眼,沒有絲毫猶豫,顧晨川閉上雙眼向深海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