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姣挎著一籃子衣服,繞了好遠的路,才走到這江灣邊上,這江灣邊上有成片的農田,田裏種著花草,龍丘人說花草,並不是花和草,而是一種叫紫雲英的綠肥,可以用來喂豬,也可以直接犁進泥裏,漚成肥料肥田。此時花草正在開花,翠綠的花草田裏,紫色的花朵星星點點,便如一張翡翠色的絨毯,上麵點綴著紫色的星光。
空氣濕潤得能絞出水來,阿姣穿得單薄,因此能感覺到那水汽沁涼沁涼。倒不是她窮,而是她懶得再換衣服,江南的春天,任你如何勤換衣服,也跟不上天氣。
路上,阿姣遇上了丁阿嬤,丁阿嬤是個孤老,原本住在龍丘的慈幼局裏,結果就在正月十五的燈會的一場火,竟然將這慈幼局燒了個精光,燒死了好幾個老人,還有五六個孩子。丁阿嬤很幸運,沒在火場裏,但是卻也很不幸,那場大火之後,便一直在縣衙門給搭的簡易棚裏生活。
丁阿嬤每天都要去江邊看她兒子,她兒子的墳便在江邊的蘆葦地裏,一個簡單的小土包,有一棵作標記的樹,丁阿嬤每天都去陪兒子說話,似乎要說到她的死鬼兒子厭煩了,化作一陣清風攆她走,她才肯離開。
阿姣和丁阿嬤原來是街坊,丁阿嬤自從兒子死後,就變得很怪,總拿直直的眼光盯著人看,冷不丁遇見了,阿姣總要被嚇一跳。但是阿姣卻是恪守街坊守則的一個人,或者她和每個龍丘人一樣,永遠懷著熱情與禮貌對待每一個人,因此盡管她被丁阿嬤盯得發毛,卻還是和她打了個招呼。
丁阿嬤隻是揮了揮手,卻並沒有回答,她拄著一根曲裏拐彎的棍子,搖搖晃晃地向江彎邊上的那片蘆葦地走去。到了蘆葦地邊,她突然罵罵咧咧起來,阿姣這個人一直都活得很小心,雖然她不知道丁阿嬤在罵誰,卻總覺得在罵自己似的。她低著頭,有些提心吊膽地聽丁阿嬤罵人,聽了一會,才聽出來,原來是誰挖蘆筍的時候,把丁阿嬤兒子墳頭上的蘆葦給挖了去。
阿姣歎了一聲,心想著,人們似乎總是無法將過去完全丟下,總喜歡活在過去裏,時間一長,過去便成了一個殼,保護著人們,也限製著人們,防範著傷害,也囚禁了自己。
她把籃子往江邊一放,用手潑了些江水,把那塊沾了泥漬的埠頭洗幹淨了,這才一件一件地從籃子裏拿衣服,把它們都堆到埠頭上,往上灑了點皮皂粉,開始用力地搓起來。
這皮皂便是皂角,要說怎麼去汙,卻談不上,隻不過用它洗過的衣服,會有一股清香的味道,阿姣的顧客們都是有身份的人,喜歡這個味道,因此阿姣才托人從溪口山裏摘了好多,曬幹存著,要用的時候,自己將它搗成粉,拿來洗衣。
聞著好聞的皂角粉的味道,阿姣用力地搓著衣服,一邊搓腦子裏回響著前些天看的社戲排演時台上的小生唱的曲子,那小生扮相怎麼那麼俊俏,唱功怎麼那麼好聽。
就在這時候,突然從江麵上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聲。這嬰兒啼哭之聲雖然不響亮,但卻十分清脆,阿姣一聽到這哭聲,腦子裏的戲文頓時全都不見了,轉而是一陣心悸。
不好,這是遇上江鬼了。這靈江之上,專有一種江鬼,最喜歡作嬰兒啼哭,引人去看,人們一旦去看,卻被這江鬼一把抓住,拽下江中作了替身。丁阿嬤的兒子便是這麼死的,該不會是他吧,難道是他來找替身了?阿姣這麼想著,想站起來逃走,可是她蹲得太久,一站起來,腿麻得跑不動,她哆哆嗦嗦,任憑這恐懼將自己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