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成是白沙市市政府的老秘書長,因為到了年齡,沒有提拔上去,市裏便把他派到了市建委,負責全麵工作,也算是對他的一種照顧吧。可能是對印道紅這個名字不熟悉,對方猶豫了一下,沒有應有的熱情,隻嗯了一聲。
印道紅隻得繼續提醒,說:“揚子舟大橋坍塌事故,省裏非常重視,由林副省長親自督辦調查。林副省長工作太忙,由我全權負責督查,老主任,你可得提供方麵喲!”
畢竟是幹秘書工作的,而且幹了一輩子秘書工作。在印道紅的提醒下,曾國成終於明白和他通話的那個人是什麼身份什麼級別的人了。他馬上醒悟過來,說:“原來是省裏的領導啊,對不起,對不起,怠慢了,怠慢了。請問,您現在在哪啊?”
印道紅說:“我現在在市建委大門口。”
曾國成忙說:“我馬上出來接您!”
印道紅說:“那倒沒必要,你通知一下喬林主任,我想先找他了解下情況。”
曾國成說:“要得,要得,我馬上落實。”
應該是從李喬林口中知道了印到紅的身份,在大樓前迎接的曾國成上前熱情握手,連聲說:“印大秘書,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在他的身後,站著好幾人,其中就有李喬林。
等曾主任握完手,李喬林趨步上去,伸出手,異常熱情地說:“印大秘書,您親臨我們市建委,真是我們的榮光啊!”
印道紅沒有伸手,語帶嚴肅地說:“喬林主任,今天我是公幹,你可得好好配合調查啊!”
李喬林收回手,訕訕地說:“那自然,那自然,印秘書怎麼安排,我就怎麼配合。”
印道紅說:“既然這樣,那就麻煩老主任安排一間辦公室,我想單獨和喬林同誌談談。”
主任有單獨的辦公室,副主任也有單獨的辦公室,可印道紅不說要在他們的辦公室談話,而是另外找房間談話,言外之意,不難體會。就是說,在談話期間,他沒把李喬林當做領導看待,而是當作被詢問對象看待。
李喬林的臉色有些變化,但隻顯了一下,又馬上恢複了正常。曾國成就不同了,喜形於色,連聲說:“請印秘書隨我來,我馬上去落實。”然後,他一邊走一邊對李喬林說:“李副主任,請你配合省裏領導的調查,訊問地點定在、定在小會議室吧。”從他的言談之中,不難看出有幸災樂禍之感。
印道紅馬上判斷出,這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很微妙。
小會議室裏,曾國成親自動手,在主席台前擺了一把椅子,以方便李喬林坐。這個安排,印道紅很滿意。因為,他坐在主席位置,李喬林隻能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有點像在公安局裏被詢問的對象。
這家夥,就得滅滅他的囂張,讓他感覺一下被侮辱的是什麼滋味。等印道紅在主席位落座後,李喬林吞了吞喉嚨,乖乖地坐在那把特意為他準備的椅子上。
曾國成寒暄了幾句,出了小會議室。印道紅拿出筆和記錄本,說:“喬林同誌,就楊子舟大橋坍塌事故,我想提幾個問題。”
李喬林很配合地點了點頭,說:“您隻管提,隻要我知道或者了解,都會如實回答的。”
印道紅說:“楊子舟大橋坍塌,三死五傷,屬於較大以上事故,三人以上,是由市政府來組織調查處理,但是,省政府也要掛牌督辦。我講這些的目的,就是想提醒喬林同誌,本著負責的態度,來回答我的每一個提問,你明白嗎?”
李喬林忙不迭地說:“當然明白,當然明白!”
印道紅說:“當時負責建造這座橋的總指揮是誰?”
李喬林說:“印秘書,您是知道的,我以前在海川市計經委工作,今年年初才調入市建委的。揚子舟大橋是去年年初竣工的,我沒參與過這座橋的任何事物,所以不清楚總指揮是誰。”
沒想到第一個問題就吃了閉門羹,印道紅愣了一下,繼續提問道:“事發地段屬於什麼位置,負責這個標段的哪家單位?”
李喬林想了想,苦著臉說:“對不起,印秘書,這個問題我真不知道。揚子舟大橋施工指揮部早就解散,我們無法查詢是哪家單位負責這段事故橋梁。”
印道紅壓著火氣,說:“那我提三個問題,也是最後一個問題。我問你,你們市建委就坍橋事故已經做了哪些工作?”
因為兩個問題都沒有任何答案,李喬林有些緊張起來,額頭上滲出了微微的汗珠。他抹了抹額頭,結結巴巴地說:“這個、這個工作是曾主任負責,我不是很清楚。”
作為直接當事單位的副主任,居然一問三不知!李喬林的這種態度激怒了印道紅,他猛地站起來,敲著桌子說:“李喬林同誌,你這個副主任是怎麼當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是一個黨員的工作作風嗎?”
見印道紅嗬斥,李喬林連大氣都不敢出,誠惶誠恐聽著。
兩年前,是他李喬林嗬斥印道紅,讓他大氣不敢出,現在反了。不過,李喬林心頭除了難受,但更有高興。兩年前,他找茬把印道紅趕出了機關,逼得他停薪留職,到處流浪。他沒有半點慚愧,認為這個是理所應當的,不聽話的下屬就得想方設法排擠打擊。現在不同了,印道紅一步步調入了省政府,當了副省長秘書,前途好著呢。此一時彼一時,如果不讓印道紅出口惡氣,讓怨恨憋在心裏,終有一天,會對他李喬林不利的。現在機會拉了,讓他抓到了把柄,狠狠地出了口惡氣,去掉了心頭的怨恨。雖然聽起來難受一點,可對以後是百利而無一害。
罵了一通,見李喬林沒有任何不滿情緒,印道紅倒是火不起來了。畢竟,對方當過自己的上司,在調入省城的時候也示過好。孟子說,人皆有惻隱之心,皆有同情之心,他好歹比自己年長,得饒人處且饒人,便宜他算了。想到這,印道紅重新坐下去,軟了語氣說:“喬林同誌,你調入市建委是不久,可要盡快熟悉業務,擔當起職責啊!”
李喬林又連連點頭,說:“印秘書教導得是,喬林記住了。就塌橋事故,我、我想提這樣一個建議,不知當講不當講?”
印道紅就是一喜,忙說:“快講,快講!”
李喬林咽了下喉嚨,說:“您找基建處處長兼建築工程定額站站長殷盛容同誌,問題肯定可以解決?”
“真的?”印道紅大喜,忙說,“你快通知他過來,我就找他談談。”
李喬林支吾著說:“這個,這個,殷盛容同誌是我們建委最忙的人,這幾天他去查一個違建案子去了,要後天才能回省城。不過,我可以打電話通知他,要他明天就趕回省城找您。”
這個家夥,總算提供了一個有價值的情況,但願明天能得到問題的答案。氣已經出了,再問也沒什麼意義,印道紅站起身來,沒理睬李喬林,自顧自地出了小會議室。在小人麵前,有資格不講客氣的時候,是沒必要和他講客氣的。
一直在門外不遠處等候的曾國成,見印道紅出了小會議室,忙迎上去,說:“印領導,到吃飯時間了,給個讓我盡地主之誼的機會,陪您吃餐便飯。”
時間還不到11點,離吃中飯早著呢。印道紅笑了笑,推辭道:“不了,改日吧,我還有事,得馬上趕回辦公室。”
見挽留不住,曾國成隻得作罷,說:“那我派車送您回去!”
印道紅說:“我有車呢,就停在大門外。”說完,他掏出手機,撥通老王的手機,要他把車開進來,停在市建委辦公樓前。他這樣安排,有圖方便的一麵,也有在李喬林他們麵前顯擺的一麵。他要讓李喬林真切感受到:今天的印道紅已經不是兩年前的印道紅了!
曾國成說:“那您等等,我送您上車!”
印道紅沒有推辭,自顧自地下了樓,曾國成、李喬林小心地跟在後麵。到了樓下,見前麵停著一輛奧迪車,李喬林急忙過去,拉開副駕駛位車門。不過,印道紅沒上,而是拉開後車門,徑直坐了上去。
印道紅正要關車門,曾國成卻側身進來,塞給他一個小袋子,又塞給老王一個小袋子,說:“兩條軟盒子,一個小紅包,不成敬意。”
這怎麼行?印道紅正要拒絕,卻聽到老王說:“那我就不客氣了,我們印秘書一般不接禮物的,今日接了,算是看得起你的,領導同誌。”說完,老王很自然地把小袋子放在副駕駛位上,發動了小車。
這個時候,要是拒絕,豈不失了老王的麵子?印道紅隻得收住拒絕的話,換成謝謝的詞,說:“曾主任,那我就謝謝了!”
“您太客氣了!”見兩位客人接受了他的禮物,曾國成像吃了蜜糖似地,臉帶幸福地下了車。
等小車發動,印道紅馬上打開袋子,發現裏麵有兩條軟盒子芙蓉王,一個五百塊錢的紅包。兩條軟盒子芙蓉王就是1320塊錢,兩個人的禮金加起來就是近四千塊錢。他細算了一下,得出這麼一個數據,不由呀了一聲。
從反光鏡裏,老王看到了印道紅的動作,聽到了他的驚呼聲。他當然知道他的想法,不由說道:“印秘書,這樣的場合會很多的,你要習慣。剛開始的時候,你的前任邵主任也是這樣,慢慢地,他就習慣了,不是一驚一乍的。我跟隨首長十多年,感覺收不收禮,學問大著呢!”
領導身邊兩個最為重要的人物,一個是專職秘書,一個是專職司機。老王是林副省長多年的專職司機,肯定得到了首長的充分信任,要不然不會讓他跟隨他這麼多年,他說收禮是門大學問,肯定有其道理。印道紅不由主動問道:“老王,您說說看,我聽著呢!”
老王說:“請客送禮,這是大氣候大環境,你不融進去就會不適應官場生活,視為異類。你想想,誰會願意主動和異類打交道?上次你把海川市煙廠廠長的禮金交給首長處理,有明智的地方,也有不明智的地方。明智的地方,就是讓首長看到了你的誠實,是個可以信賴的秘書;不明智的地方,就是你的這個行為又可能得罪送禮者,從而影響你的政治前途。當然,帶有明顯企圖的人送禮應堅決拒絕,一般層次的人送禮也可拒絕,但有一定地位或者友誼很深的領導送禮就要好好考慮。因為你的回絕,不但可能影響感情,更重要的是可能失去政治上的支持,影響你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