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的政策真的好!文燦不時地和楊億說著,非常開心。鄉村公路左旁有一棟別墅式樣的樓房,周圍是高檔次的欄杆,顯得非常闊氣,就是城裏也很少見,而且還有一條水泥路連通了鄉村公路。
這是誰家的房子,這麼有錢?文燦見了,讚了一句。師傅譏笑一聲,說看樣子你不是本地人吧,連這棟房子是誰的也不知道。
哦,我是芙蓉村的女婿,在外麵工作,很少回來。文燦糾正了一句。
難怪啦,這棟房子的主人姓範,叫範家大爹,他兒子是市教育局的局長,聽說那棟房子是建築公司免費建的,好幾十萬呢。建房子的是家建築公司,修公路的又是一家建築公司,好像建築公司成了他們範家的。師傅不緊不慢地說著,語氣不無諷刺。
隻聽說煙草公司是某局長的親戚基地,沒聽說建築公司是範局長的親戚基地。範家大爹的兒子是教育局局長,那就是範德貴了。這個範德貴,腐敗居然腐敗到了他老家。這幾年,他利用德州老百姓拚死拚活也要送子女讀書的心裏,打著花明年的錢辦今天的教育的口號,大力興辦收費教育,鼓勵各個高中貸款改善學校硬件設施,而對九年製免費教育階段的小學初中卻不聞不問。
他肯定發大財了!楊億在一旁嘟噥了一句。文燦扭過頭看了楊億一眼,見她臉上不時豔羨的神情,而是憎恨的神情,急忙說,果子,別亂說,人家是興辦教育,為德州的老百姓著想,哪會謀取私利。
一個副科級幹部,每個月三千塊錢,一年才三四萬,居然建了這樣高級的別墅,不時謀取私利又是什麼。另外,你再看看那條公路,少說也要個四五萬,憑什麼修到了他的家門口?楊億根本不認可,針鋒相對地反駁。
文燦不敢和她爭論,免得她還有更雷人的結論。倒是那個師傅有同感,說這位嫂子說得對,我們這裏的人都說範家大爹的局長兒子肯定不是一個好官,隻關心自家的房子。
開了一段水泥路,沒想到接下來的全是泥巴路。文燦很納悶,問師傅,剛才是水泥路,怎麼這段路還是泥巴路?
哦,水泥路所在的村是萬字坪村,泥巴路所在的村是芙蓉村,萬字坪村有關係,能爭取到撥款指標,所以修了水泥路,芙蓉村裏沒關係,沒爭取到撥款指標,當然是泥巴路了。老弟,你放心,這段不長,等下就是主公路了。師傅按了幾下喇叭,小心地在泥巴路上駕駛。
泥巴路果然不長,沒有多久,的士就上了通往集鎮的主公路。這個世界還真邪門,連修路都得論資排輩,看村裏頭有沒有關係戶。涇渭分明,看來不隻是說水,還可以說路,說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
大毛、小毛正在房屋的前坪裏玩,見來了兩個陌生人,都怯怯地看著。楊億急忙拿出零食惑,說寶貝們,過來,快叫媽媽,快叫媽媽。誰知兩個小屁孩見了,不但不叫媽媽,居然跑開了,還大聲喊,外婆,大灰狼來了,大灰狼來了。
楊母聞聲出來,見是女兒女婿回來了,忙說,大毛小毛,不是大灰狼,是你爸爸媽媽回了,快叫爸爸媽媽。
大毛、小毛並沒有因為文母的提醒去掉膽怯,他們屁顛屁顛地跑到外婆的身旁,一人揪住一條腿,緊緊地靠著,不喊媽媽,更不喊爸爸。楊億恨恨地瞪了文燦一眼,進屋放好東西。
文燦有點搞不明白楊億為什麼瞪自己眼睛,按理來說,是自己瞪她的眼睛,瞪她總是無中生有吵來吵去,弄得彼此不舒服,自己才沒有把寶貝們接來一起住。要是一家四口住在一起,寶貝們怎麼會不認識自己的爸爸媽媽?
夫妻兩個費了好大的勁,才稍稍改變和大毛小毛之間的關係。吃中飯的時候,楊億的舅舅來了,說文燦,靜妹子明年讀初中了,你得幫我把她弄到城北中學去。靜妹子是糖果舅舅的小女兒,今年讀小學五年級,明年下半期就得上初中了。
文燦有點奇怪,問楊億說,這裏沒初中?
不等楊億說,舅舅馬上解釋,說初中是有,可教學樓還是十多年前的老房子,好一點的老師都調走了,大夥不願送孩子去那裏讀書,都送到城裏去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不過,城北中學有德州市的小清華之稱,很難進的。全市幾十萬人口,就一個初中,能容多少學生?聽說就連城關鎮的副鎮長的嫡親侄子到那裏讀書,也送了兩條黑芙蓉王,才勉強讀了一個普通班,擇優班還是進不了。
想到這,文燦解釋說,城北中學的學生太多,一個班有七八十人,老師管不過來,還不如在鄉下的中學讀書。
舅舅哪裏聽得進解釋,說文燦,你是政府裏的人,幫我打打招呼,你不幫舅舅,誰會來幫舅舅,等靜妹子有出息了,我叫她好好感謝。嶽母也在一旁幫襯,要女婿幫幫忙,好歹是親戚。
憑自己的秘書長身份,找關係把靜妹子弄到城北中學讀書,應該問題不大。可是,自己不是城北中學的校長,還得去求人。文燦是個不喜歡麻煩別人的人,尤其是走後門。見舅舅和嶽母都在求自己,他隻得答應,說試試看。
親情畢竟是親情,比誰要濃,陪大毛、小毛玩了大半天,姐弟終於去掉了陌生感,和他們的爸爸、媽媽親近了。楊億有點不舍,便和文燦商量,說反正不要上班,自己在家裏住上一段時間。
這正是文燦的想法,因為擔心楊億亂想,他不敢提出來。沒想到她主動提出來,文燦心裏高興,嘴裏卻說,果子,你身體不是很好,還是和我一起走吧,我好照顧你。
沒事,我覺得自己好了,倒是你得注意身體,你看你看,這麼多頭皮屑,看了都讓人害怕。楊億伸出手,在文燦的衣領上拍了拍。動作很溫柔,語氣很親切,讓人覺得溫暖。
哦,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原來是一頭烏發,沒有一根白發,幾天不洗也是幹幹淨淨的,現在是上午洗了頭發,下午就有頭皮屑。文燦歎了口氣,想說自己是因為用腦過度,死的腦細胞多導致的,又怕楊億擔心,就沒這樣說。
因為明天是星期一,得上班,太遲了沒車去市裏,文燦不敢逗留太久,抱了抱大毛、小毛,準備動身去集鎮搭中巴車。文秘書長,文秘書長……剛出家門,一個老漢招呼著過來,手裏還提著一個小袋子。
這個老漢五十出頭,頭發半百,臉上溝壑縱橫,穿著已經發白的青色中山裝。沒想到鄉村角落裏還有人認識自己,而且是個老漢,文燦不認識他,詫異地說,您是?
嶽父在一旁介紹,說我們村上的村支書閔書記。
文燦急忙快走幾步,迎上去說,閔書記好,有事嗎?
閔書記放下小袋子,哆嗦著從衣袋裏掏出一張紙,遞給文燦,說這是我村向政府申請撥款修路的報告,我找了一年,還沒有單位接受,聽說您回了,我急著趕過來,想要您幫幫忙,解決這個問題。
論年紀,閔書記和嶽父差不多,他左一個您右一個您,叫得文燦有點不好意思。那張報告因為折疊過多,已經出現破損。撥款修路,這可不是小事,得向有關部門伸手要錢。在回家的路上,文燦已經了解到前後兩個村的公路都硬化了,就芙蓉村的那段沒有硬化。
剛才楊億舅舅拜托的事就讓文燦心煩,要是再接上這麼一個報告,那會煩死自己。自己一個虛職,一沒有撥款權,二沒有審批權,辦不了什麼大事,得找關係,即使找了關係,也不一定會成。
文燦不好拒絕,又不敢答應,支吾著說,閔、閔書記,您的這份報告已經破損,您得重新抄寫一份。
哦,這個不難,您等我十分鍾,我馬上搞好。閔書記一邊說,一邊找嶽父借筆借紙,想重新抄錄一份。文燦急了,忙說,閔書記,我、我得趕車去了,過段時間再說吧。
就是傻子也能聽出文燦的拒絕之意,閔支書訕訕地怔在哪裏。
閔書記,您別急,我過幾天回城去,幫您把報告捎回去。楊億在一旁主動搭訕,安慰閔支書。太感謝了,太感謝了。閔支書臉露喜色,忙不迭地表示謝意。
楊億的官癮又犯了,你接的報告,到時候你去辦。文燦嘟噥著,顧不得指責,急匆匆走了。
文秘書長,您等下。閔支書小跑著追上去,把一個小袋子塞到文燦的手上,說這是一袋子紫米,我的點點心意,您收下。
紫米是芙蓉鎮的一種特產,在一般的米中加上一小撮紫米,飯更香味道更好。文燦在嶽母家吃過這種米,雖然喜歡,可不敢接。要是接了,那還不等於說自己要幫閔支書辦事。他急忙拒絕,死活不要,把袋子放到地上,小跑著逃走。
晚上,一個人呆在在教師村的宿舍,文燦感覺很好。老婆不在家,自己居然盼望著,這是不是危險信號?
果然,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在夢中,他的身體飄浮起來,落在一片潔白的雲朵上。那片雲朵越升越高,越飄越遠,飄過高山,飄過大河,在綠樹環繞的山水華庭停下,落到二樓的一個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