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1 / 1)

初春的早晨,空氣濕潤得讓原本蓬鬆的紫色羽毛一根根貼伏起來,瘦小的身體顯得越發楚楚可憐。也許是露水蒸發得太快,小東西很快哆嗦起來,細弱的腿微微彎曲著,站不住的樣子。

一個女孩兒拿著枝條,從籠子縫裏穿進去,逗弄那隻小鳥。枝條頭被削尖了,有意無意地刺向鳥肚子。小鳥驚慌地亂跳,卻似乎體力不支,跳一下歪一下,隨時會跌倒的樣子。偶爾,紫鳥會撲騰起翅膀,躲避越來越瘋狂攻擊的枝條,卻怎麼也飛不出籠子,一次次被籠子壁撞落在籠底。

女孩兒笑笑,伸手打開鳥籠門,然後繼續往裏戳枝條。紫鳥更加用力地撲騰,身體朝鳥籠門靠近。終於,紫鳥發現了打開的門,它毫不猶豫地朝門外飛,終於將身體完全脫離了籠子。正當紫鳥要飛得更遠時,卻猛地墜下身子,摔在青石板的地上。細弱的腿不停地打顫。一根白色的細線纏在紫鳥的腿上,由於重勒滲出的血絲把白線染紅。線一直延伸到籠子裏,另一頭被綁在喝水的小碗底部。這是個死牢。

女孩笑得更歡了。她更加瘋狂地用枝條刺向紫鳥,看著紫鳥毫不懈怠地躲閃,撲騰,墜落,看著紫色的羽毛一片片折斷,掉落,殘破,看著染紅的白線將細弱的腿幾乎勒斷,女孩的臉陰沉下來,眼神也漸漸複雜深沉,完全不像是一個六歲小女孩該有的表情。她似乎在期待什麼,期待某種她害怕又渴望出現的結果。

終於,紫鳥掙脫了繩索,飛了起來。但很快,紫鳥又摔落在青石板上,渾身發抖,眼中有淚水溢出,翅膀無力地扇動著,嘴裏發出痛苦的叫聲,再也爬不起來了。不遠的籠子邊,染紅的白線拖在地上,線頭上,粘著一條半截的殘腿。

女孩笑了,像是勝利,又像是失敗。她扔掉枝條,轉身離開。剛走沒幾步,就聽見身後女人嗲聲嗲氣的怪叫。

“哎呀,這是誰在玩鳥啊?”女人的聲音裏,幸災樂禍多過氣惱責問。

女孩悄悄走回去,女人背對著她,繼續喋喋不休,“怎麼,有人幹沒人認啊?這家裏還有王法沒有啊?”女人顯擺著,好象誰都怕了她似的。

“再不站出來,我就告老爺去!”女人的聲音尖起來,讓人聽了耳朵受不了。

“那你就去告呀!”女孩稚氣未脫的聲音倒有不少戾氣。

那女人高高揚起甩著手帕的手停在半空中,身體中魔似地也僵硬在那兒。

“玩兒個鳥還不許啊?”女孩的底氣似乎更足些,“我玩兒我自己的鳥,怎麼了?”

“沒怎麼,”那女人的語氣軟下來,張牙舞爪的模樣立刻收斂起來,“我是怕您的寶貝鳥毀在那些不懂事的丫頭手裏,現如今有您給它送終,也算是壽終正寢了。”

“你閉嘴!”女孩任性地,不高興掛在臉上。

“人不大,心倒是夠狠。”那女人咕噥著,拉拉衣服理理頭飾,扭著屁股走掉了。

女孩瞪著她的背影,牙齒咬在嘴唇上,留下印子,“狐狸精。”

女孩離開後,院子裏暫時恢複了清晨的寧靜。但很快,另一個稍大點的女孩從牆邊樹叢裏鑽出來,走到紫鳥的屍體旁。看著幹涸的血和貼在青石板上殘破的羽毛,女孩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許久,女孩握緊拳頭,一腳踩死在紫鳥的身體上。腳底下感覺肉鼓鼓的,女孩再一使勁,腳左右轉動起來,像是在碾著什麼。紫鳥的殘翅從腳板與青石板之間被擠出來,曾經亮澤的紫色羽毛變得灰暗幹澀。

女孩抬腳,自信地走開。紫色的翅膀已經折斷,頭頸歪著,整個身體被壓扁,血肉模糊慘不忍睹。風吹過來,吹不起已經被凝固的血粘在青石板上的任何一根羽毛。

於是,在這初春的早晨,一隻死亡的紫鳥,成為兩個女孩生辰的祭歌。

1936年的初春,十八隻紫鳥的殘骸最終化為輕灰,埋葬在深宅大院的空氣中。

尊貴圍成的牢籠沒有清晰可見的圍欄,卻有著禁錮靈魂的魔力。兄弟姐妹,本是血脈相連,卻麵對不同的境遇,連親人的目光,都透露冷暖之分。誰在背後給牢籠上了鎖,誰又在看不見的角落,將細長的鉛絲,伸進了鎖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