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墨一繼續宣讀手中的文字。這是程序,他必須從頭到尾讀完遺囑上的每一個字,直到最後的句號,才能算一份遺囑真正開始發揮效應,開始有合法的強製力和製約權。“我宣布,”靳墨一準備結束這段讓大多數人討厭的文字,當然,他喜歡,“從明日起,這份遺囑將正式生——”
“啊——”的一聲慘叫幾乎震破墨一的耳膜,他不得不停止下來,將最後那個字噎在喉嚨裏。
他忍不住看向南伶,而南伶也正用無辜的眼神看向他。不是南伶在叫?墨一本能地看向二樓,他聽見了有人奪門而出的聲音。是紫璿,她正驚慌失措見了鬼似地衝出來,趴在走廊扶手上向墨一求救,“靳墨一,我看見老爺了!”
所有人都怔住,連理當出現的害怕的神情都被滿臉的震驚和茫然掩蓋。紫慧的心裏像爆炸似地,轟的一聲,全亂了。她驚恐地看向紫璿,紫璿臉上真實的驚恐讓她無法將這句話當作一個報複的玩笑來對待。
墨一動動嘴,他感到自己被這句話牢牢地套住,根本無法繼續那*的宣讀。他扔下文件,蹭蹭幾步衝上二樓,“你在哪兒看到的?”
“窗戶,窗戶底下!”紫璿指向自己的房間。
墨一立刻跑過去。紫璿大口地喘著氣,仿佛剛從一場大災難中脫身,極需要新鮮的空氣來支撐自己的思考。紫慧緊盯著墨一的背影,想象著他會帶著怎樣的真相跑回來。告訴她這隻是紫璿的幻覺,又或者是不折不扣的奇跡?不,這不能說是奇跡。商鶴子隻是失蹤,從來都是,法律認定了他的死亡,但事實,往往截然相反。
墨一跑回來,臉上看不出是什麼表情,好象人皮麵具一樣,怎麼看,都有背後的一麵。“你看清楚了嗎?”墨一問紫璿。
紫璿咽了咽口水,“看清楚了。”
“真是老爺?”墨一想從她的臉上找答案。
“是老爺。”紫璿的聲音是顫抖的,也是肯定的。
“可我沒看見。”墨一說。
“我看見了,”紫璿大聲地,“我真的看見了。”
“是嗎?”墨一看看紫慧,紫慧已經在幫南伶生產了,墨一看不到她的眼睛,“先救人吧。”墨一丟下一句看似很負責任的話,下樓拾起丟在沙發上的文件,獨自離開。直到走出門口,他也沒能看見紫慧的眼睛。
紫慧讓人把已經痛得神誌不清的南伶送上樓,與紫璿擦肩而過的瞬間,她感覺自己被人拽住,那是紫璿顫抖的手,正捉住她的胳膊。
“你相信嗎?”紫璿問。
“相信什麼?”紫慧的聲音很平靜。
“老爺還活著,他沒有死。”
“我沒有理由不信,”紫慧看向紫璿,“也同樣沒有理由相信。”
“這算什麼答案?”
“答案不在我這裏,”紫慧說,“我也左右不了答案。”紫慧推門進屋,南伶的叫聲忽重忽輕,像鬼魂的夜裏鳴叫,抓不到最根本的旋律。
紫璿想起一句老話,生孩子,那是有祖輩的親人要投胎了。這一刻,紫璿真想南伶不要生下這個孩子,那也許就說明了,老爺還活著。隻要老爺還活著,甚至隻是被人懷疑他還活著,那份倒黴的遺囑,就隻能倒黴地被埋在文件堆裏,無法生效。
——
孩子生出來了,是個男孩,卻不會哭。幼小的身軀被血水浸泡著,那是另一種生命的溺毖,它叫死胎。
南伶沒有哭,沒有喊,沒有拿被子蒙住頭,沒有死命拽住白色的繈褓。她比誰都安靜,安靜得不正常。李媽沒敢離開,守在她身邊,不停地跟她說話,一個人說,說了整晚,說得嗓子都啞了,說得眼淚流進嘴裏,連發音都模糊了。終於,南伶開口了,隻說了一句話,“媽,我恨你。”
李媽啞然,嘴巴張得大大的,卻再發不出一個字的音。眼淚瘋一樣地流下來,說不清是懺悔,還是傷心。
——
紫璿看著下人們把死孩子處理了,她居然沒有一絲難過,連原以為會有的一點擔心也沒了蹤影。這是她苦心籌劃,等待了八個月的的孩子,是可以讓她分到那多一點點股份的孩子,是她名下唯一一個可以叫做兒子的孩子,她居然沒有憐惜,沒有抱怨,沒有氣惱,就這樣看著他被埋葬,甚至,還以不易察覺的微笑為他送葬。因為她知道,他的胎中猝死,就是他死而複生的訊號。或者反過來說,他的突然出現,就是他胎死腹中的警告。紫璿不是個迷信的人,但如果她可以從迷信中看到希望得到快樂,她願意讓自己放縱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