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馨調起回憶:“我記得我剛主持完一個校園原創歌曲大賽,在外麵和一名參賽選手說完話,他在後麵叫我名字,我又驚又喜,陪他在校園裏散了步,並沒有介紹給別人看見。散步時他怕我冷,還為我披上他的夾克,並將夾克留給我,也不知為什麼。”
“你父親是因為什麼去世的?”
“腦腫瘤。”
滕良駿聞言,眉毛揚了一下:“你的其他親屬中還有沒有人得過腦腫瘤?”
“我不大清楚。”
滕良駿臉上又露出微笑:“不是我想誇你,你是個很堅強的女孩子,聽說就在你父親去世前,你父母離了婚,而你能排除這些幹擾,期中考試的成績優異,解剖學還得了全年級僅有的滿分。”
葉馨一聽他提起“解剖學”,就明白了大概:“謝謝你誇獎。是不是該讓我談談那個人體標本了?我見到了那個標本而別人見不到?本來,我自己也開始懷疑我是否真的看見了那完美的人體標本,聽上去畢竟太玄乎了。但現在,我終於知道我確確實實看見了那標本,那標本確確實實存在。”葉馨想起那日記本裏記載的人體標本,想到那其中糾纏著的生離死別的故事,竟有些激動起來。
徐海亭淡淡地開口問道:“為什麼說那標本確確實實存在呢?”
葉馨說:“這是很長的一個故事,我建議你們去看一看我昨晚讀的那份檔案。”
“那份檔案是關於什麼的?”
“月光。”
徐海亭身子微微震了一下:是啊,就是這兩個字,他最怕聽見的兩個字,口中念叨這兩個字的女生都沒能幸免。
他欠身向前,一改冷靜之態,殷切地問:“什麼是月光?”
“月光應該指的是本校的一個文藝集社,月光社,從五十年代就被定性為反革命組織。”
“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聽說過‘405謀殺案’嗎?幾乎每年都有一名女生從13號樓405室墜樓身亡,但有一年,一位名叫沈衛青的女生活了下來,是她告訴我的。”
徐海亭記起了沈衛青,她的確是所謂“405謀殺案”的唯一幸存者。他恢複了平靜:“你找到了她?她……還好吧?”
“她……死了,就在我見到她的那一天。”葉馨終於忍不住,淚水泉湧而出。
徐海亭又欠身向前,顫聲問:“什麼?她死了?她……她是怎麼死的?”
“墜樓。”葉馨抽泣著,不忍去回憶沈衛青墜下的那一幕。
滕良駿頻頻皺眉,不僅僅是他對徐海亭和葉馨兩人的問答毫無頭緒,更是覺得徐海亭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精神病醫生,此刻頗為失態。
徐海亭也立刻意識到了,暗暗抱怨學生辦公室糊塗,沒有事先將葉馨不告而別去宜興的細節向自己說明,這裏牽扯到了人命,和葉馨的精神狀態怎麼會沒有關係?
滕良駿見徐海亭臉上微微抽動兩下,似是歉意的表示,便又接過了主問權:“你經常向室友描述一個夢,能不能再和我們具體談談?”
葉馨拖著疲憊的腳步走向宿舍,想著剛才兩名精神病科醫生的問話,看似禮貌隨意,其實是在尋求一個診斷,他們會得出什麼樣的結論?迎接自己的將是什麼?
她暗暗可惜昨晚沒能將那本日記以及所有的檔案看完,因此還不清楚“月光社”和“405謀殺案”究竟有什麼聯係。昨晚保衛科的人向她訊問了很久,有女幹事搜走了她身上的銅鑰匙,那卷膠卷也被沒收,這樣一來,許多曆史就要被掩埋了。該怎麼辦?
她苦苦想著,忽然靈機一動:那日記本裏所敘的舊事,尤其“月光社”的活動,都是發生在解剖樓裏,這般鬧騰,常去解剖樓的人不可能一點都不知道。她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那個駝背老頭,雖然歐陽倩說過,老頭對“月光”的解釋似乎是牛頭不對馬嘴,現在看來,他顯然是在故意推搪,支吾其詞。他既然聽到“月光”而神色大變,自然會知道一些內幕。
這就找他去。
葉馨正打算改道去解剖樓,忽然覺得有異,回頭看去,卻見周敏和陳曦不遠不近地跟著自己。她心裏念了個“討厭”,但想想兩人這樣做,也是為自己安全著想,怪罪不得,畢竟自己近日來的作為,一般人很難理解。
歐陽倩一定會理解,還有謝遜。
謝遜,你再不出來,我就要努力把你忘了。
葉馨依舊走回宿舍樓,隻是從樓門側的樓梯上到二樓,又從另一側的樓梯下來,和周敏、陳曦二人正好打了個“時間差”,輕而易舉地甩脫了兩人,匆匆走向解剖樓。
她進了解剖樓,徑直走向底樓頂頭那間標本製作室。小屋的門掩著,但並沒鎖,她敲了敲門,沒聽見任何回音,便推門而入。屋裏空蕩蕩的,隻有一輛解剖車停在牆邊,上麵擺著幾樣器械。
她轉身準備出屋,卻險些和一個人撞了滿懷,那人不知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她身後,若不是大白天的,她難保不會驚叫出聲。
“章老師!”那人正是教解剖的小老師章雲昆。
“葉馨!我在樓門口看見了你,想到你拉了兩節課,說不定是找我來補課的呢。來,跟我到二樓去做做。”
葉馨帶著歉意笑道:“我來,是想見一下你們教研室的一位老技術員,不知你認識不認識,一個駝背的老師傅。”
章雲昆“哦”了一聲,點頭說:“你說的是馮師傅,當然認識,他估計是我們解剖教研室裏資格最老的一位了,脾氣怪了點,但我們都很尊重他。他通常白天不大來上班。你有什麼要緊事嗎?方便告訴我的話,我可以轉達。”
葉馨搖搖頭:“不必了,沒有什麼太要緊的,下次碰到再說吧。”她有意將話題岔開,又說:“下午還有生理實驗課,今天不一定有時間補課了,但我想拿一下上兩回課的講義。”
“好啊,你隨我上樓一下。”
上解剖樓二樓需要先出底樓,然後走上樓南側一個露天的樓梯。兩人在二樓一間狹小的辦公室麵前停下,章雲昆招呼說:“就是這兒了,進來吧。”
葉馨見章雲昆熱忱的目光連厚厚的鏡片也擋不住,便走進了這間小辦公室。辦公室被一張書桌、一個書架和一張行軍床占得滿滿的,幾乎沒有落腳的餘地。章雲昆歉然說:“不好意思,我這裏又亂又擠,實在不是待客的好地方。你就在床上將就坐一下吧。我還忘了問你,吃午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