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夢遊驚魂(2 / 3)

但今晚,孔蘩怡有種不祥之感。

果然,她這個念頭產生不久,陸秉城已經緩緩坐起身來。

孔蘩怡輕聲叫道:“秉城。”陸秉城渾然不覺,孔蘩怡知道他確實又開始夢遊了!

陸秉城下了床,向前走了幾步,站在了臥室的窗前,望著黑色的夜空,嘴半開半合,似乎想說什麼。孔蘩怡想起醫生囑咐過,要設法錄下陸秉城在夢遊時說的話,以便分析,便匆忙摸過一個隨身聽錄音機,撳了錄音鍵。

果然,陸秉城說了短短的一句話,可惜這些話以一種怪異的語調說出來,和許多夢話一樣,聽不真切。他又站了片刻,轉身離開了窗邊。

孔蘩怡剛舒了一口氣,卻見丈夫赤腳走出了臥室。她緊跟其後,考慮著什麼時機喚醒丈夫。這是為陸秉城診治過的專家告訴孔蘩怡的一種治療方法,和切莫喚醒夢遊者的民間傳言背道而馳。喚醒夢遊病人其實是“厭惡療法”,讓病人明白夢遊曾經發生在自己身上,從而產生對這種病態行為的反思,抑製今後的發生。

孔蘩怡跟到客廳,見陸秉城徑直出門上了陽台。

這是陸秉城以前夢遊中從未做過的事!

孔蘩怡記得醫生囑咐過,因為夢遊者不知道自己夢遊中的行為,傷害自身的可能性雖小,但決非沒有。走上這個十二層樓的陽台,應屬十足危險的情況。

她正要叫出聲,卻見陸秉城呆呆地俯視著樓下,又啞著聲音說了兩個字,雙臂猛然向上一舉,隨即回身,雖是和她打了個照麵,卻恍若不見,從她身邊走了過去,腳步如飛,轉眼已到了家門口,打開了大門。

“秉城!”孔蘩怡大叫一聲。陸秉城怔了怔,回頭看了一眼,還是沒有看見孔蘩怡,轉身出了大門。孔蘩怡跟著衝出門,但陸秉城健步如飛,向樓梯下跑去。孔蘩怡不敢再多叫,怕打擾了四鄰,隻好緊跟著他往樓下跑。

仿佛不過轉眼的功夫,兩人已跑下了十二層樓梯。好在陸秉城衝出樓洞後不久,就突然放慢了腳步,悠閑地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目光投向地麵,再抬頭望望,孔蘩怡隨著他目光看去,那正是自家陽台的方向。

她緊緊抱住了陸秉城,在他耳邊呼喚著:“秉城,你醒醒,這夢結束了,咱們該回去休息了!”

陸秉城終於睡熟了,響起了微微的鼾聲。孔蘩怡卻再也無法入睡。

她起身出了臥室,坐在書房裏,戴上耳機,開始反複聽剛才錄下來的夢話。前麵在窗前說的那句夢話似乎是八個字,但語音極為別扭。來回倒帶放帶了幾遍後,孔蘩怡忽然覺得這音調很熟。努力回憶了一陣,她才想起,這調子正是陸秉城老家晉南的方言。陸秉城平日說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和父母說話也從不用方言。孔蘩怡還是有一年陪丈夫回山西看望病重的婆婆時,才第一次聽到陸秉城用家鄉話和親友聊家常。

但她對山西話並不陌生。她還在國內工作的時候,就接待過不少從陸秉城的老家出來尋醫求藥的鄉親。她努力地尋找山西方言的感覺,又聽了幾遍錄音機,終於依稀聽出來,陸秉城似乎說的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如果她聽得正確,這句話有什麼含意?

她又繼續聽陸秉城在陽台上說的那兩個字,同樣用的是晉南方言,奇怪的是這兩個字陸秉城似乎特意逼了嗓子,沙啞地說出來。

這兩個字說得並不快,她聽了幾遍,就幾乎可以肯定,是“月光”。

根據今天見到的那兩位女生的說法,“月光”曾出現在那些墜樓女生的腦海中,按照她們的猜測,“405謀殺案”又和“月光社”密切相關。

這兩個字,為什麼又會出現在丈夫的夢中?是不是6月16日臨近,他的壓力太大?

還是他有什麼隱瞞著自己?

為什麼江醫這麼多年來頻頻發生墜樓案,他一直都不告訴我?真的是怕觸痛我嗎?

如果我早知道,大概會立刻和蕭燃之死聯係上。

這些墜樓案為什麼會發生呢?難道真如那兩個女大學生說的那般怪誕?

孔蘩怡覺得思路有些亂,起身泡了一杯茶,又坐下來靜靜地想:為什麼一聽說“405謀殺案”就心神不寧?似乎不僅僅是因為405原是蕭燃的宿舍。還因為什麼呢?也許是對過去的曆曆回顧讓早已淡化的一些疑點重新浮出水麵。

先是陸秉城轉學的事例,這在當時的高校裏可謂聞所未聞,是什麼促使了轉學的順利發生?難道僅僅是為工人階級服務的熱情嗎?陸秉城自稱在江京第一醫學院讀完了基礎課程,為什麼偌大的一個江京,數十家大小不等的醫院裏,他竟找不出一個老同學?為什麼自己前腳到了皖南,他後腳就跟來了,這麼巧就和自己在一起?對部隊農場的選擇有發言權的往往正是把持學校的造反派,陸秉城並沒有這樣的身份。為什麼自己和他在農場確定了戀愛關係後不久,兩人就一起因“醫務短缺”的一道緊急命令被調到鎮上醫院,不久又到了縣裏,然後是蚌埠市?一切都像是踩著一條精心鋪好的路在走,直到七十年代,陸秉城被調回江醫,而自己因為那段心碎往事未能斷盡,執意留在安徽?

問題足夠多了。孔蘩怡煩悶地起身,踱了幾步,知道今晚注定要失眠。從下午起,她就一直猶豫不決,是否要瀏覽歐陽倩給她的那份“月光社檔案”複印件。她本不相信自己在短期內有勇氣翻看──她的嚴重抑鬱症雖然早已得到控製,但醫生建議,還是盡量不要讓自己的情緒泛濫。翻看蕭燃的日記注定會讓自己的心情大起大落,應該避免。但她在回家的路上就幾次想停下翻看,還是被理智克製了。而此時,長夜難盡,陷在對往事的苦憶中,她不願再費盡心神權衡,決定打開蕭燃的日記,權當宣泄。

她從旅行箱裏取出了那疊檔案的複印件,一眼看見蕭燃的字跡,那熟悉卻已久遠的字跡,心頭又是一酸,知道這是個錯誤的決定,自己隻怕沒有勇氣讀下去。

於是她沒有再去看那日記的內容,隻是一張張地飛快瀏覽檔案內容。

日記的複印件後是一些記錄,各種不同的筆跡,似乎是調查組每次對蕭燃審問的內容。

忽然,她眼前又出現了一片熟悉的字跡。

在一張印著“江京第二醫學院革命委員會”字樣的信紙上,赫然寫著“關於‘月光社’近期活動的內部彙報”,往後翻去,洋洋五張信紙,最末的落款為“星火”二字。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這正是陸秉城的字跡!

孔蘩怡覺得有些暈眩,撐著頭,仔細閱讀這份彙報,越看越是心驚。

彙報的前半部分,講述的是1966年末以來,江醫革委會如何在市高校革委會的幫助下,揪出了一批仍活動在地下的“月光社”成員。從彙報中看出,正是“星火”同誌本人化名“柳星”,打入這個“特務”組織內部,掌握了“月光社”活動的規律,從而將這些反革命份子一網打盡。

後半部分則是專注於調查組如何展開耐心細致的調查審訊工作,終於揭示了“月光社”最後一名成員蕭燃的身份,為破獲這曆經十年的“月光社大案”劃上了一個完美的句點。而調查組一直在幕後活動的組長,正是彙報人“星火”同誌。“星火”雖然沒有直接參加對蕭燃的審訊,但他成功地分化瓦解了蕭燃的“同情勢力”,通過高壓使蕭燃的女友和蕭燃劃清了界限,同時獲得了蕭燃參加“月光社”活動的第一手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