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在進行著,隻不過是兩處,而且規模不可相比。
楊得時和鱈魚隻是在帳篷當中喝著酒,桌案上隻有幾碟小菜。
而團練們則是就著燃燒的建昌營營盤,搞起了盛大的燒烤晚會。
同樣是吃吃喝喝,但氛圍卻是迥然不同。團練們又是悟空的吆五喝六,仿佛他們壓根就不在乎半夜裏會有人來偷襲。
而鱈魚則是小心翼翼的喝著酒,時時刻刻都不斷提醒自己不要在醉酒之後說出身額不該說的。雖然他已經隱隱約約猜到對方已經猜到了什麼,但沒有亮出底牌之前,就意味著雙方還沒有真正撕破臉皮。
隻要不準備撕破臉皮,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樣。
楊得時卻是已經喝得暈暈乎乎,平時目光深邃的他,此刻也已經雙眼迷離。整個人的身子搖搖晃晃,似乎靈魂已經飄到天庭之上,與嬌媚的嫦娥共舞。
良久,醉醺醺的他才說出酒席開始以來的第一句話。
“薛大哥,當日若不是你,我和大銀兄弟,早就被那個陰險的王森給害死了。又怎麼會有今天這個榮華富貴。雖然我們也知道,這個榮華富貴來路不正,但是享受了就是享受了。已然做了對不起朝廷的事情,原本也就沒指望他們能夠寬大為懷。朝廷那些偽君子們的寬大,與我也無甚關係。唯獨你這個兄弟,我這輩子是認定了。就算把這條命搭給你,我也無甚後悔指出。劉大銀兄弟,也是和我一般的想法。今日,官兵已經攻到了營寨之下,決戰,便是明天的事情。我們,唯願一死,也不願在朝廷的假仁假義之下苟活。你我都清楚,這個大明王朝,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刻。唐宋以來,未嚐有王朝三百年無大事。我朝雖有土木堡之變,但遠不及靖康之恥,雖有奪門之變,但不曾有安史之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但不僵,它也是死了!死了!”
楊得時慷慨陳詞,一大段話說下來,似乎把多年對朝廷的不滿,從胸中發泄出來。
鱈魚聽得振聾發聵。大明朝國勢日頹,這是很多有時隻是都看得出來的事情,但是,還沒有哪個人膽敢唱出死亡的詛咒。
縱然這個時候的是大夫已經徹底相信所謂的五德循環學說,認為一個王朝的滅亡乃是必然現象,他們甚至會在幾十年之後,毫無心理壓力的投向其他政治勢力的懷抱,背棄給予了他們政治滋養的大明王朝。
但他們當中沒有一個人膽敢說出這些話來,這讓對比之下的楊得時,更能把每一個字說盡鱈魚的心裏。
身為錦衣衛的鱈魚,當然知道是大夫們是個怎樣的德行,但是他更清楚,聰明的他們是不會輕易表露自己真實想法的。所以,從來沒有人給大明王朝提前送上挽歌。反而是這個反賊,即便知道會被死而不僵的巨蟲打死、拍死、咬死,他也毫不猶豫的唱響了巨蟲的哀樂。
鱈魚很想知道,京城中的老皇帝,那些在朝堂上擺弄權術的文官們,那些在軍營之中互相傾軋的武將們,那些在皇宮之中勾心鬥角的後妃太監們,如果聽到這憤怒卻悲愴的詛咒,會是什麼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