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方台鎮
百味人生
作者:無杉山
作者簡介:
吳建興,筆名無杉山,1972年生,黑龍江巴彥人。衷情於小說、詩詞創作,多次榮獲國家級征文獎勵。作品散見《北方文學》《章回小說》《傳奇故事》《中華傳奇》《歲月》《短篇小說》《詩刊》《中華詩詞》《詩詞月刊》等雜誌。哈爾濱市作家協會會員、中華詩詞學會學員。
1
李斧頭斜倚在車後位裏,眼睛像兩盞車燈一眨不眨,直勾勾盯著漆黑的路麵。司機感覺雇主心事重重,本不想說話,可還是抑製不住嘴癆。“這麼晚還回家,幸虧咱們認識,要不可沒人敢拉你。”司機所說的認識,隻不過是李斧頭曾經用過幾次車,然後拿著名片按圖索驥的過程。李斧頭毫無說話的欲望,再說了,用車是要付錢的,得了便宜還賣乖,這種人實在遭人反感。他敷衍了一句,“家有事,不回哪行。”斧頭不想再跟他多囉唆,閉上眼睛又說,“我先眯一會兒。”
李斧頭眯著眼,其實根本睡不著。從打拎著一把斧頭在外闖蕩轉眼就是十年,幾個漂亮的轉折李斧頭終於鹹魚翻身,如今不再是受人指使的學徒,更不是任人欺辱的普通民工。他挪動一下屁股,摸摸腰裏的斧頭,這把斧頭當初有一巴掌寬,現在隻剩下三指。李斧頭不僅靠它養家糊口,還砍斷過一個無賴的胳膊。“心不狠站不穩”,打打殺殺李斧頭見過,工地上啥人都有,沒有點手段根本立不住腳。沒想到的是,今天又有人在自己頭上動土,而且性質極其惡劣,李斧頭緊咬槽牙,暗自決定:今晚一定要劈了那狗娘養的。
就在去年,二毛在酒桌上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李斧頭追問半天他才吐出實情。二毛說,我辛辛苦苦賺錢養家,她卻在家裏給我戴了綠帽,這往後的日子可咋過?李斧頭煞有其事幫他分析了形勢,勸他說,還能咋過?對付過唄,離了你再娶也難,再說扔下個孩子誰給你經管?二毛像一隻可憐的狗,抬眼問,那就這麼忍了?李斧頭語重心長,兄弟呀,大丈夫能屈能伸,往後不能光為了掙錢,常回家看看。二毛還真聽話,打那以後基本每月回趟家,斧頭也不食言,不過二百裏路程,該給假給假。難得的是二毛不僅照顧自己媳婦,同時還留心別人的媳婦,一年來他發現好幾個工友媳婦也有出軌傾向,並對工友及時做了彙報。
沒有想到晚上九點半,李斧頭忽然接到二毛電話。二毛說斧頭哥,往後你也要常回家看看,不能光為了掙錢。斧頭立即判斷二毛話裏有話,不耐煩地說,操,有話就說,別拐彎抹角的。二毛這才吞吞吐吐說斧頭哥,你家裏去個陌生男人,鬼鬼祟祟,進去就沒出來。李斧頭思索片刻問閉燈沒?二毛說閉半天了。李斧頭叮囑道,你先盯著,我這就往回走,估計半夜就能到家。這個二毛一直是手下工人,還是村裏沾親的兄弟,這種事情他斷然不敢撒謊。二毛這樣做目的不言而喻,那就是你們誰都別笑話我二毛,村裏戴綠帽的不止我一個呢。這不,二毛又跑回家照顧媳婦,順便還揭發了斧頭媳婦老丫。
至於二毛什麼目的,斧頭不感興趣,此時他腦瓜裏裝的都是老丫。李斧頭十八歲到工地打工,二十歲那年認識做油漆工的老丫。當初老丫不嫌斧頭窮,老丫說,斧頭腦瓜靈手腳勤,將來指定差不了。可老丫爹媽都不同意這門親事,不僅因為斧頭窮,兩家離挺遠,還隔著一條鬆花江,回趟娘家都難。那時候老丫真夠難為的,孤零零乘著擺渡跑到李家。結婚那天晚上,斧頭不僅知道了啥叫男人,還懂了啥叫黃花閨女。十冬臘月,老丫把一床褥子搭在院子的鐵絲上,拿一把笤帚疙瘩輕輕打掃著褥子麵,那布麵上赫然綻放著一朵鮮豔的大紅花,那朵大紅花搖搖晃晃,晃得老丫眯起了眼,臉上也笑成了一朵花。一大清早,她隔著院子亮開了嗓子:張嬸兒,吃飯了嗎?王嫂,來我家坐會兒吧。老丫熱情地招呼著左鄰右舍,從而向世界宣告她的清白之身。從那時起,斧頭就把她當做寶貝一樣看待。
令人費解的是一個人說變就變了,連個預兆都沒有,李斧頭從來就沒想過,在自己頭上會突然砸來一頂綠帽。這頂帽子分量不輕,壓得人直喘粗氣。他勾著頭聯想著即將要發生的一幕,那情形無疑和地攤上的碟片同出一轍,充滿著色情和血腥。大致情節應該是這樣的:李斧頭像特務一樣潛入村子,輕手躡腳摸到自家大門口,連條狗都沒有驚到。他豎起耳朵聽聽動靜,覺得沒有異常,嗖地翻過院牆,利落得如一隻野貓。慢慢地靠近房根,一扇窗戶半開著,屋子裏黑咕隆咚的什麼也看不見,隻能聽見幾米遠的北炕上哼哼呀呀。李斧頭按捺不住,抽出斧子砍破紗窗縱身蹦進屋子,三步兩步奔到北炕邊一把拉亮電燈。一聲驚叫,老丫裸著身子,兩團肉蛋亂顫。那男人一骨碌爬起來,光著腚跪在炕上如搗蒜一般。李斧頭不認識那人是誰,隻顧著揚起斧子劈了下去,一下、兩下……直到他解恨為止,再看白花花的腦漿已經滿褥子都是,褥子麵上曾經留下的紅花痕跡還曆曆在目……
車身猛然一抖,李斧頭激靈一下睜開眼,電影畫麵立時中斷。清醒過來,他不由開始暗罵自己:我真是個傻逼,從來就沒懷疑過媳婦會做出不齒之事,連兩口子做事都要前前後後洗個幹淨,這樣的女人怎麼會隨便跟別人上床?每次打電話老丫都甜言蜜語喋喋不休關愛有加,間或叮囑自己的男人不要在外麵沾花惹草,而她……今天老子非要抓個現行,看你怎麼解釋。他又摸了一把腰裏的斧頭,一股寒氣通過手心迅速傳遞到全身,他打了個冷戰,竟然有了莫名其妙的快感。“停車,我要撒尿。”
李斧頭一邊撒尿一邊為自己的下身感到憤憤不平,他輕輕抖了抖家夥,回身坐到了副駕駛位置。他不想繼續在後麵消沉下去,那樣很不利於一會兒的行動。涼風從窗縫兒吹進來,李斧頭頓時精神許多,他摩挲一把臉問司機到哪兒了?司機斜了他一眼說,剛到方台鎮,才走三分之一,要不是跟你熟我才不會半夜三更跑外縣,返回市裏整不好就亮天了。你們這些包工頭啊也真夠辛苦的,錢也掙了不少吧?李斧頭心不在焉說,也沒賺多少,我隻承攬木工單項,大頭都他媽讓公司經理拿去了,有句唐詩怎麼說來著?對了,叫“為他人作嫁衣裳”,其實我們就是瞎忙活,一年到頭也剩不下幾個。
“那些黑心的家夥,蓋房子偷工減料,三級地震就倒得稀裏嘩啦。”天下的士司機幾乎都是萬事通,沒有他們不知曉的內情。這老哥雖不是說李斧頭,也讓斧頭聽著不舒服。他辯解道:“也不都那樣,我們工程隊曾經得過魯班獎,你知道啥叫魯班獎嗎?全國每年才評選出45個工程項目,那質量嘎嘎的。”司機不屑地說:“那你也撈不著啥,名利都被公司得了。”本來一不小心當上了王八,聽了這話,李斧頭心裏更加添堵,但他不好發作,隻能跟王八似的憋著。“可不是咋的,我們這些民工屌毛都撈不著,不差工錢就算不錯。”李斧頭有些後悔,不該坐到前麵來,早知道這老哥說話如此陰損還不如坐到後麵裝死。司機此時也意識到談話不是很愉快,暫時閉上了嘴巴。
2
出了方台鎮,夜色漆黑一片,偶有車輛相向而來,司機不停變換遠近光,公路在燈光裏忽明忽暗,忽遠忽近。剛剛與一台大貨車擦肩而過,就在司機恢複遠光的刹那,一團白影出現在公路當中,那影子一身素白,揮舞著一襲長袖,迎著車頭漂移過來,如同一隻投火的飛蛾。兩人在心底同時發出一聲驚叫,砰!一聲悶響,車子一個急刹,金屬摩擦之聲尖利刺耳,那團白影隨即飛了出去,輕飄飄落在地上。
車前幾米遠,那影子一動不動,側臥在路麵上。司機呆若木雞,如一具僵屍。李斧頭拍拍他肩膀,“嗨,哥們兒,你肇事了。”司機激靈一下,聳了聳肩。“操,嚇死我了,這個瘋子,披頭散發直往車上撲。”李斧頭催促道:“快下去看看還有沒有氣兒。”司機的臉在忽閃的燈光裏罩上了一層霜,慘白一片。“我、我不敢。”李斧頭心說,四十多歲的人了,怎麼這麼不擔震忽?“好吧,我跟你下去。”
一條白紗長裙把那人裹得嚴嚴實實,一隻白色旅遊鞋孤零零躺在旁邊,另一隻不知去向。李斧頭心頭一驚,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她的身形跟老丫差不多,隻是偏瘦一點。她胳膊上繞著白綾子,像戲裏的水袖,司機壯著膽子掠了一把水袖,露出一張比司機還要慘白的臉,嘴角流出一股殷紅的血。司機緩緩伸出食指,放到她鼻子下麵,隨後慢慢直起腰,駝著背,長出一口氣:完了。
“走!上車。”司機抓起李斧頭胳膊返身就走。“你要逃逸?”李斧頭又回頭看一眼那張眉清目秀的臉,此時已變成一具恐怖的女屍。司機沒頭沒腦地說:“換了你咋辦?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李斧頭掙脫司機的手,走到女屍上首處,兩手插進她腋下,將她的肩膀端了起來。那女人的腦袋立時倒垂過來,長發如瀑飄泄下來,半睜著眼與李斧頭四目相對。李斧頭一向膽子挺大,但還是被她嚇了一跳。司機驚恐地瞪大眼睛,大聲喝道:“你要幹什麼?”李斧頭沒回答,把女屍拖到了路邊才說:“讓她留個全屍吧。”斧頭的用意很明顯,把她扔到路中央的話,那些夜車會把她壓成一條深海魚。司機苦著臉,近乎乞求:“快走吧,你是我爹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