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東海談笑隻說無(1 / 3)

沈重從來不敢輕忽古人的智慧,可眼前這些世家子弟和年輕士子的智慧,沈重還沒放在眼裏,他們的目的沈重一目了然。

若能煽動自己為國為民熱血赴難,明天南京街頭巷尾就會傳遍“南都士子折東海,仁心碧血為蒼生”的段子,等大義逼著自己去北京送死後,再感歎著擠出幾滴眼淚送自己一個“義士”頭銜,然後繼續熱血沸騰地慷慨悲歌,為國為民。

可若是自己不上道,那眼前這些忠貞英烈之士,就會伸出正義的大腳,將自己毫不留情地踩翻在地,然後訴一曲“我為天下泣血求,東海竟無半點心”,讓自己在江南再也抬不起頭來,背著一生的汙點成為他們天下揚名的踏腳石。或許這些人中也有幾個真心為民的好人,可既然過程和結果一樣,誰還在乎他們的本心是不是純良。

沈重忍下了掀桌子的衝動,北京之行才剛開始,現在就不能隱忍,後麵的漫漫長路又將如何。

於是,沈重眼含著熱淚,站起對著一眾士子一躬到底,起身時已是泣不成聲,情緒稍複便熱血沸騰地說:“都道天下文運在江南,江南風骨在國子監,今日得見大明兩京一十三省的良心,東海此生無憾。今日得諸位仁兄教誨,方知國事艱難,民生困苦,東海不才,當學諸位大才,慷慨激昂,為民請命。遙思楊升庵先生當年左順門‘仗義死節,正在今日’的豪情,吾輩當不讓先賢,為國為民搏此一擊。諸兄此托,東海接了!”說完,雙手接過了那張催命的薄紙。

見沈重接了,眾人臉色都是緩和,對沈重的態度一時親熱起來,相繼誇讚著沈東海人品才氣,整個大堂熱鬧紛紛。

沈重謙虛著和大家交流,尤其是對提出綱要意見的人一一請教,眾人也不複當初的倨傲,紛紛報上家世名號,反正不是侍郎的孫子就是禦史的子侄,要不就是某世家子弟或是某世族的後輩,一個個放下身份、和顏悅色親熱地邀約著沈重日後定要上門做客,自己必然掃席以待之類的客套話,沈重此時也知道了那個領頭的正是福建道禦史周宗建的侄子周世安。

等沈重都詢問清楚,便喚掌櫃取來紙筆,坐在桌旁寫了起來。眾人奇怪也都上前圍觀,便見沈重一筆下去,紙上第一行就是“為國事民生諫天子疏”,不由都是含笑點頭,於是便安靜地看著沈重寫下去。

“今南京國子監諸生員,言,自幼學聖人之道,有匡扶國家拯救黎庶之宏願,不忍國事之艱難,仁愛百姓之困苦,由福建道禦史周宗建大人子侄周世安領國子監才俊二十餘人,求托草民將其拳拳報國之心達於天子。言,若天子垂憐蒼生,當有所更易,則國家百姓之大幸,吾大明必為盛世,天子必為堯舜。草民年幼少文,不知世事,不敢掩其功,特為陛下一一錄其名、述其言,願天子知民意,朝廷得棟梁,賢人有所用,以解天下之困。諫陛下複朝議、處廟堂、勤視事者太長寺少卿趙時用大人次子趙斯達,諫陛下罷廠衛,收稅監,輕賦稅者兵科給事中甄淑之長子甄謙鄒,諫陛下命太子監國事者蘇州虎丘曹門曹丹,諫陛下罷方從哲者揚州鹽商程家程卜燭,諫陛下啟用葉向高、李三才…………………………”

周圍眾人看著沈重如此揮毫作疏,一個個臉色都是陰沉下來,互相麵麵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若沈重真如此向天子奏對,沈重如何不說,恐怕自家個個都是破家滅門的結局。

沈重認真仔細地寫完,吹了吹尚未風幹的墨跡,抬起頭真誠崇拜地對眾人說道:“諸位仁兄放心,東海此去必不負所托,定將賢者大名和赤城之言奏於天子,日後國事興盛,黎民沐恩,兄長們名揚天下,小弟再載酒登門共醉慶賀。”

周世安咬牙笑道:“東海這是何苦,你也是江南名士,何必分得如此清楚,吾等年長,能助東海顯名於朝野,乃是吾等之責,還是以東海名義,一人上奏即可。”

眾人也是一起咬著牙笑著附和,非要東海把奏疏改了,換成沈重的名義。沈重自是百般不肯,眾人也是堅持成全,沈重便道:“諸位仁兄,小弟雖然自幼孤苦,讀書艱難,至今四書不通,五經不熟,可也知道不貪他人之功揚自家之名的道理,如何肯厚顏無恥據為己有。再說,你我之名能否顯揚,何足掛齒,這國事民生方是要緊,若天子責問詳細,如方從哲因何是小人,做了些什麼,人證物證在哪裏,又如江南賦稅重在哪裏,應收多少,數字從何而來,小弟答不上來,使天子不能信服,誤了大事如何使得。反之,天子有疑可直接下旨召對調查,諸位仁兄再一一詳細條陳,豈不有力。因此,各位哥哥不要再勸,心意小弟領了,但主意已定,不複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