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假作真時真亦假(四)(1 / 2)

號角蒼涼,聲聲嗚咽,如泣如訴,久久不絕。軍鼓震震,沉重緩慢,悲壯雄渾,滌蕩人心。旭日當空,萬丈光芒,藍天白雲,萬裏之遙。山風徐徐,未暖還寒,群山林海,青色茫茫。

四千五百鐵騎陣列林立,夾道肅迎。四千五百駿馬騷動不安,高聲嘶鳴。四千五百馬刀斜指長空,光華閃耀。四千五百雙期盼,隨頭齊轉,凝視遠方。

營門處軍旗颯颯,“欽賜定邊軍”迎風飄揚。大旗之下,吳天武在左,李晟在右,沈重居中,端坐馬上,神情肅穆。身後四十餘傷卒,顫抖相扶,翹首以待。

軍營內,工匠營、醫護營、輜重營的人群密密麻麻,鴉雀無聲。他們無權出去,也不願出去,因為此時此刻,大營之外,隻屬於軍人,隻屬於定邊軍。定邊軍自沈重以下,正以最高、最隆重的軍禮,歡迎他們百戰餘生,浴血歸家的勇士。

四百鐵騎踏著鼓點兩路護衛,中間是堅定、艱難、歡欣、傷感而來的胡大柱部,一百四十二條亡命徒,一百四十二個英雄好漢。

戰馬呼著粗氣,到處是血淋漓的傷口。甲胄破損不堪,傷痕累累,遍布黑色的血跡。胡大柱以下,或是用烏黑的戰袍粗裹著傷處,或是草繩樹枝緊紮著斷骨,或是睜著血窟窿的眼睛被同袍牽著前行,或是失去了胳膊和大塊皮肉斜靠在戰友胸前,或是血肉模糊綁在馬背上昏迷不醒,生命不久。

他們堅定地走著,靠近,再靠近,直奔軍營,直奔定邊軍,直奔沈重。四百人,四百騎,一百二十裏,一夜鏖戰,決死衝陣,於五千蒙古鐵騎的層層圍堵中,四蕩三決,用二百五十七條性命,傳回了消息,挽救了定邊軍。

他們死傷累累,他們傷痕無數,他們疲倦無力,可他們完成了任務。現在,他們隻想回家,重新聚集在沈重的麾下,洗去征塵和血跡,和定邊軍同袍再去戰鬥。

薛度揮手叫停了部下,拔馬靠近胡大柱,唰的一聲拔出馬刀,筆直豎立在胸前,大聲喝道:“胡百戶!我部勝利完成馳援、搜尋你部的任務,現已安全護送你部回營!前方就是定邊軍大營,大人正以最高的軍禮迎接勇士歸來!這是屬於你部的榮耀,我部沒有資格分享,就此停步不前。請接受我部崇高的敬意,兄弟們,歡迎回家!”

薛度麾下勇士一齊揮刀高呼:“兄弟們,歡迎回家!”

胡大柱吃力地挺身回禮,回頭用嘶啞的聲音低沉說道:“兄弟們,我們到家了,現在,我們回家。”

一百四十二條狼藉的好漢嗚咽向前,一百四十二個乞丐般英雄傲然向前,哪怕每一步都扯動了傷口,哪怕每一步都無力蹣跚,向前,向前,我們要回家。

終於進入定邊軍的懷抱,兩邊肅立的數千鐵騎甲士,忽然一齊揮動馬刀,隨著咚咚的軍鼓,整齊敲擊著胸甲,鏗然有聲。這是崇高的軍禮,這是至高的榮耀,這是喜悅的激情,這是悲傷的挽歌。百戰餘生,鐵血歸來的勇士,歡迎回家!決死疆場,浴血輕生的英靈,歡迎回家!

石頭飛馬竄出,剛一靠近胡大柱就一把死死抱住,大聲哭道:“我就知道你們能回來,我告訴他們說,你們聽到林苦兒的號角,一定會逃出來,可是他們不信啊。我就守著何歡的屍首,一直等,一直等,等了你們整整一夜,我怕你們沒遇到薛度那混蛋,自己回來找不到路。可是我等了一夜,也沒瞧見你們,你們死哪兒去了?何歡的身子涼涼的,我的心也涼涼的,你這個傻柱子,咋就不早點回來啊?老子都快等瘋了,你們要是都死了,老子就是天天做新郎,也生不出那麼多兒子給你們傳宗接代啊!”

胡大柱緊緊抱住石頭,麾下的勇士也豪情不再,一個個熱淚滾滾,然後再也壓抑不住那一夜的決絕、勇氣、害怕、恐懼、失落、傷心和回家的輕鬆,全部相擁著嚎哭起來。

三軍寂然不動,任由勇士哭嚎發泄。良久,石頭抬起滿是眼淚鼻涕的醜臉,抽泣問道:“袁鐵山、狗娃他們都沒了?”

胡大柱痛苦地點點頭,說道:“袁鐵山死在第二道防線,狗娃死在第三道,活著的都在這裏,沒回來的都死了。林苦兒他們兩個今早歸隊,你們十八個就剩下你了麼?”

石頭啜泣著點頭,低聲說道:“都到了青台峪,可是好幾百韃子騎兵攔阻,都沒衝過來。何歡為我擋了九支利箭,就死在青台峪外百步,就差百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