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而今始有四海意(二)(1 / 3)

人一旦享過福,便很難再回到過去。定邊軍雖然出身低賤,又征戰經年,可有了沈重這樣的統帥,物資供應不僅不缺,甚至可以說稍顯奢華。

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既非勳貴之後,亦非官宦子弟,更非朝廷大員,還是個罵名滾滾、朝不保夕的天子幸臣,若沒有非常手段,何以得爛軍之心。

以天子之寵許以正統,以華夏之名許以大義,以平等之心許以尊重,以百戰之功許以榮耀。又以甲胄堅其膽,以火器增其力,以謀略逞其勇,以餉足穩其家,以獸行滿其欲,以手足動其情。沈重費心盡力,用了無數手段,終於潛移默化,讓一群混吃等死的低賤武夫浴火重生,變成了大明獨一無二的怪胎,正義與邪惡的化身,光榮與無恥的混合,欽賜定邊軍。

堅硬的炊餅上略有發黴,焦黑的米飯能磨穿牙齒,豆芽炒肉中夾雜著死蛆,兩小塊兒黑不溜秋的醃蘿卜,再加上一小碗清水,這便是田大壯出海以來,每日裏深惡痛絕的吃食。當然,今天的夥食相當不錯,因為居然還有一個用海水煮熟的雞子。

田大壯悲壯地看了一眼午餐,然後欣喜地拿起了雞子,三兩下剝開後一嘴咬下,半生不熟的蛋清蛋黃便噴濺了一臉,田大壯流下了幸福的眼淚。

田大壯高舉著流著湯的雞子,對孫耕牛悲憤道:“孫耕牛,你行,真他娘的有創意,你安排的這是蛋湯吧!”

孫耕牛毫不慚愧,拱手笑道:“大人莫怪,大海之上,補給艱難,當節省炭火清水。”

田大壯立即起身悲憤咆哮:“少拿這個理由忽悠,老子忍你幾天了!你們被分軍重新安置,乃是伯爺的口令,馬成的手腳,又關老子什麼事?老實交代,是不是蔣海山那兔崽子,心有不忿,故意指使你們折騰老子?你們自己吃小灶,卻讓老子憶苦思甜!”

孫耕牛若無其事笑道:“大人想多了,水師的飯食一模一樣,末將也不例外。”

田大壯冷笑道:“老子雖不曾到過遠洋,可也渡海去過鐵山,去過覺華島,何曾吃過這般飯食。老子問你,後麵兩艘大船明明水食充足,我水師又剛剛在濟州島補給過,因何一過朝鮮便讓我們天天吃豬食?”

孫耕牛笑道:“大人北上鐵山覺華,乃是水師盡出,物資充沛,且目的明確,上岸即可補充,自然不需太過節省。可咱們遠赴倭國,過了朝鮮後便再無補給,自然要考慮周全不可浪費。大人,萬裏海疆之上,活下來方是根本,一次追逐商船,可能就是幾天,一場大的海戰,非是陸地廝殺短時就見輸贏,往往需要持續旬日甚至一月。若是氣候不測,遇到狂風暴雨,誰知道會被吹向何方,多一份物資便多一分生的希望。”

田大壯無言,憤憤指著飯食罵道:“老子好歹還有個指揮艙,將士們卻要憋屈在船艙裏,這些時日傷病極多,再吃不下東西,沒了體力如何作戰?”

孫耕牛苦笑道:“大人,遠洋大海,寧可回家扔掉一船黴爛的食水,也好過在茫茫海上水盡糧絕啊。末將此前隨蔣指揮使遠征倭國,曾經為了多帶銀兩拖延了行程,每人每日隻有半張炊餅,半碗清水,奄奄一息熬了十幾日,才堅持回到了須彌島。那一次光是病死的弟兄就不下百人,屍體一路全都喂了海魚,死後連個念想都沒留下。”

田大壯無語,沉默良久對孫耕牛苦笑道:“那你也不能天天重樣,就不能翻翻新,變變花樣?”

孫耕牛笑道:“回大人話,變了啊。”

田大壯怒道:“哪裏變過,天天都是豆芽炒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