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宣二十一年冬。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抄寫經文的女子沒有回頭,一筆一劃地書寫小楷。案頭燭火靜靜的燒灼,陰影在女子背後拉出搖曳而冗長的黑暗,一時腳步聲也寂住了。
“不可得。”女子朱唇微啟,複沾了墨汁,衣袖牽動露出皓腕寸許,宛若玄宮外徐徐飄落的雪白。
“皇貴妃,朕還沒駕崩,愛妃這一身縞素未免心急。”紫灰色的身影沒有上前,語氣溫怒中夾雜著戲謔。他身後還跟隨了男女數人,無不麵相尊貴衣著考究。
“帝陵肅穆,穿紅戴綠豈不逾矩。臣妾惶恐,便早早換了服製以求心安。”女子將羊毫擱進鬆花釉色筆洗,墨色繚亂了一鏡澄澈。
“沈墨,你什麼時候怕過朕。”紫灰身影踱了幾步,負手而立。珍貴的衣料隱隱流動光華,金線龍紋呼之欲出。
“正是因為怕我才來了這兒,”沈墨輕笑,“玉衡,生不**死同穴,能在百年之後與你同嫋而葬,我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氣。縱然身死,也必定含笑九泉。”深深看一眼身旁男子,沈墨執起手邊佛珠輕輕撚動。少頃,便闔了杏眼默誦。
二人之間的對話,在場眾人俱是聽得心驚肉跳。沈氏名墨,得宏宣帝半生摯愛的皇貴妃,似乎正在和他們的君王決裂。她愛喚那個人的表字,雲滄上下隻有一個人敢如此輕狂。
或許說,公孫玨隻給了她這個資格。
“朕要禦駕親征,岫兒和岏兒無人照看,你怎能安得下心在此持咒修行。”
“嫂嫂······”後排衝出來一個年輕女子,眼眶通紅悲慟不已。她的丈夫很快把她拉入懷裏,欲言又止的搖了搖頭。
沈墨撚珠的手一滯。
“凝霜,你們回去吧。我有話和他說。”
眾人漸行漸遠,巨大的玄宮裏異常安靜。公孫玨在她身邊的蒲團一掀衣擺坐下,有心無心的轉起手上白玉扳指。
“山碑、敕諭碑、外明塘、下馬碑、新紅門、舊紅門、禦碑樓、望柱、石像生、杦星門、九曲禦河、內明塘、陵恩門、雙柱門、方城、明樓、前後寶城中有瑤台。琉璃彩瓦,雕梁畫棟。”
“帝陵的布局你倒熟稔,再不怕迷路了。”公孫玨像是想起了舊事,目光深了些許。數日未見,她的身形越發清瘦了。
“玉衡······昨晚我夢見爸爸來看我。”沈墨把念珠握在手裏,摩挲起發黃的經卷,“他還是穿著很舊的三件套西裝,雖然版式走樣但永遠都很整潔。”
“他沒和我說話,隻是深深歎了口氣,站了一會就走了。”沈墨說話間眉心輕蹙,似在極力隱忍什麼。
“嶽父大人掛念你。”光線晦暗,公孫玨以為她憶起父親傷痛,輕輕扶住她的肩膀攬在身側,並未注意到沈墨蒼白的麵色。
她輕輕咬唇,傾身吹滅燭火。濃稠的黑暗從四麵八方洶湧而至。
“玉衡,你抱抱我。”
光芒散盡之前,沈墨的眸色已然黯淡。
雪下得越發急了。石像生神道銀裝鋪就,一片傷心白。
黑暗裏,兩個人相擁緊密。公孫玨激吻懷裏的人,幾乎要將她生拆入腹。若非記憶有了偏差,她不該如此清瘦,陡峭的肩胛硌得心窩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