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蘇拉站立一旁,十分沉著地喊著指令,十二雙強有力的大手硬生生地抬起車子,挪出低窪的路段。眾人的雙手,身上的衣服和褲管都沾滿爛泥。車子終於脫離險境,阿龍拍拍我的肩膀,嚷道:“小韋,還愣著幹啥?趕快發錢。”我如夢初醒,毫不猶豫地從身上的挎包裏掏出幾捆塞地,宛如大街上分發傳單的小販一般千恩萬謝點頭哈腰地將錢塞到他們的手裏。他們樂嗬嗬地將錢拿在手裏,揮舞著雙手跟我們道別。
我們一行人馬重新上車,要趕在太陽落山之前到達目的地。
又是經過一段七拐八彎的路途,前方出現十分開闊的地帶,地表裸露著一層層細沙和層次分明的黃土。
礦區到了。在一個十米見方的淺水塘裏,十幾個黑人礦工拿著鏟子,篩子,簸箕,推著鬥車,鋁桶等簡陋的手工作坊式淘金設備埋著頭淘金,阿龍興奮極了。
他叫道:“小韋,快!趕快發煙,一人一根!”我脫掉鞋子,挽起褲腳,踩著柔軟的細沙前行,在一處地表凸起的地方停下來,從挎包裏掏出一包真龍香煙,右手麻利地撕掉盒子外包裝,左手拇指擠出盒子的香煙,一人一根遞了過去,曠工們放下手裏的活兒,雙手伸進淺水裏搓了搓,然後在身上擦了擦,麵帶微笑接過我手裏的香煙。
分發完畢,我又從上衣的口袋掏出一個事先備好的打火機,湊到他們跟前一個個點燃了他們含在嘴裏的香煙。阿龍的嘴巴裏時不時蹦出幾個簡短的英文單詞跟曠工們打著招呼。
抽了煙的礦工們仿佛注入興奮劑,他們一邊欣喜若狂地大口大口地吞雲吐霧,一邊張開黑黑的長長的雙臂,不停地衝著我們歡呼:“I love you ! I love you !”現場洋溢著歡樂和諧的氣氛。
阿龍一邊仔細地查看礦區的布局和礦工們淘金的流程,一邊通過納納跟酋長奧蘇拉交流淘金的一些基本情況。當地人采金仍用上世紀80年代他做學徒時的手工作業,挖坑、搬料、淘金,全靠人力,效率低、產量少。因此他們急需一些機械化,自動化的淘金設備。在跟酋長的現場交流中,阿龍的臉上始終洋溢著十分喜悅的神色。不用問我都猜得出他心裏打的如意算盤。眼下奧蘇拉需要的不正是阿龍還滯留在特馬港口的那一套兩百多萬的淘金設備麼。
看來此番出行途中雖然幾經波折,收獲可是不小。阿龍仿佛看到了黃澄澄的金子此刻就埋在水下的沙礫和泥土裏。現場勘查完畢,我和阿龍回到車內,誰都沒開口說話。阿龍歪斜著身子,溶化在車後座那套十分破舊的黑皮沙發上。他一定是在做著黃金美夢。我不敢打擾他,輕輕地合上雙眼,腦海裏浮現著嘴刁真龍牌香煙的黑人礦工那一張張幸福燦爛的臉,雙眼被感動的淚水打得濕漉漉的……
“砰!砰!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我們從夢中驚醒。不知何時酋長的夫人站在車外,彎著腰,睜得大大的眼睛望著車內,嘴巴一張一合,不停地拍打著駕駛室的門窗,像是憤怒,又像是呼救。阿龍趕緊打開車窗,車內刹那間填滿她那劈裏啪啦的方言。阿龍茫然不知所措,我則心驚肉跳,不能自己!
聞訊的納納急匆匆地小跑過來,一邊招呼著酋長夫人,一邊向我們翻譯,解釋。原來虛驚一場,酋長夫人的意思是,我們送給她的奶油巧克力餅幹非常好吃!她千叮嚀萬囑咐我們下次再來千萬別忘了給她捎上幾包這麼好吃的奶油巧克力餅幹!我們頻頻點頭稱是。在礦區停留了許久後,我們沐浴著落日的餘暉依依不舍地告別了酋長奧蘇拉,再次踏上返回阿克拉的旅途。路上顛簸了一整天,我們終於在夜幕降臨的時候趕回阿克拉近郊的那個花園別墅式的小賓館。
阿龍把自己重重地甩到床上,一動不動,背部仿佛沾滿了膠水,四肢懶散地向兩旁展開,像一隻四腳朝天的大蜘蛛躺在床上,眼睛直瞪瞪地望著天花板發怔,一臉的疲憊。
我知趣地躲到客廳,把隨身攜帶的手提包放在茶幾上。從抵達阿克拉的第一天起,這隻大大的口袋就沒有離開過我的懷抱。每一次出門,阿龍都會往袋子裏塞滿錢,不是美金,而是美金兌換成的加納塞地。加納塞地有點像越南盾,一點都不值錢。有一次請當地幾位重要客人吃飯,一餐就吃掉50多萬。阿龍大吃一驚,趕緊折算,原來值人民幣500多塊,這才鬆了一口氣。
阿龍這個人,脾氣有點兒古怪。心情好的時候,會好好地招待你;心情不好的時候,會狠狠地教訓你。有一點像阿克拉的天氣,白天熱浪逼人,夜晚涼風送爽。我像一個乖巧的隨從,小心翼翼地接收和處理阿龍的每一個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