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鬆泉小時候跟漕幫打過交道,知道一點南邊的風土人情,嶽樂也的確沒有瞎掰。去南邊一則可以避禍,自己弄下這麼檔子事兒,在京師輕易恐怕躲不過,出去混個三兩年等風聲過去再回來才是上策;二則有機會可以把玉石出手,換它個千百兩銀子從此可以風光過日子;三則趁機遊覽江南美景,聖祖爺還向往哪。一舉若幹得何樂而不為?何況懷裏還有不少銀子,走哪都可以混個溫飽。打定主意頓時神清氣爽,他趕緊拱手作揖道:
“老兄,實不相瞞,我是灶王爺貼在腿肚子上——人走家搬。幹脆這麼著,你有難處我想溜溜,麻煩您跟船家說說情,把我也捎帶著,那麼大的航船隨便找個旮旯就行,我跟你走一遭。當然,路上的費用我全包,吃好吃壞還請老兄擔待。等你到家時,再另外奉送個十兩八兩的。如果尊駕真能幫我把玉石出手,放心,傭金少不了你的。”
哪怕窮得要飯,旗人離開駐地也要經過層層審批,絕對不可以說走就走!關鍵時刻鄭鬆泉想不出更有說服力的言辭,隻好胡謅八扯一笑兩哈哈蓋臉,還擔心嶽樂發現他話中的明顯有破綻。哪知道書呆子嶽樂不懂世故,卻暗讚他說得亢快大方,有條有理,壓根也沒聯係國法。光顧著慶幸不費事就說動鄭鬆泉往南走,聞言心中大喜,慌忙還禮道:
“不敢當,不敢當。情願執鞭墜蹬做個伴當,依靠公子提攜,回家鄉祭拜祖先墳塋,大恩永世不忘!”
倒驢不倒架!鄭鬆泉窮得當褲子時,也沒忘自己是漢軍旗人,沒忘記祖上的榮耀,沒忘記曾經的風光。想當年在宗人府學,隆科多大兒子看見他像老鼠看見貓,盡管現在落魄了在草民麵前也是主子爺!再說如今腰裏有錢膽氣壯,根本沒打算平起平坐,樂兮兮琢磨自己像聖祖一樣快樂江南遊,身邊怎麼著也得有個聽吆喝的。但他天性善良,不為己甚,當下暗藏得意道:
“老兄放心,保證不會虧待你,走吧,去找你訂下的大船,咱們還得買點路上用的,也得換身像樣的行頭。先雇兩匹馬趕緊去通州。”
一言既出,嶽樂向附近的侍衛使個眼色,馬上有人扮作車馬行的夥計牽馬過來、事情如此順利完全出乎意料,遠出馬誌民私下估計。在家千日好出門日日難,憑空把一個居家過日子的大活人忽悠去天涯海角可不容易,周慶他們做過最壞打算,如果鄭鬆泉不聽話就把他綁船上去,誰能想到如此簡單。細究起來也不奇怪,首先鄭鬆泉是個三無人員,一沒家二沒親人三沒正當營生;其次他犯下案子,而且罪過不小;再次他畢竟是個混混,本事不咋樣膽子卻不小。
到通州天已經黑啦,結完馬匹的腳錢兩人並肩前行,碼頭上依舊人山人海,鄭鬆泉小時候跟著他爹鄭二瘋子常來看熱鬧,因此指著不遠處人歡馬叫的去處道:
“老兄,並非我吹牛,小時候我把這一帶溜達個遍!漕幫的水手為了順利交接漕糧,個個得拍我阿瑪馬屁,沒事就變著法逗我玩,所以我雖然沒出過遠門,但對江湖規矩也算熟悉!”
困在王府十幾年,嶽樂對外麵的世界相當陌生,一路上貪婪地打量景物,始終感覺眼睛不夠用,聞聽此話先嗬嗬大笑,回頭聯想到自己目前的身份,趕緊謙卑地道:
“公子說的是,小人今兒真長見識啦。”
人貴有自知之明,雖然下道了但鄭鬆泉還保持著些許自尊心,暗中琢磨自個兒現今身價,無論如何也當不起——公子——這一被官二代壟斷的稱呼。因此拱手道:
“嶽兄,你我萍水相逢卻一見如故,蒙你不棄帶我一起去江南。將來的日子還長著呐,咱們得把稱呼定規下來,過關卡也有個由頭。這樣,我是個初闖江湖的年輕生意人,你是家裏的賬房先生,受老爺指派幫襯我,如此一來容易蒙混。當然,私下裏亦師亦友,一路上還仰仗你關照。”
走江湖的把戲,妙在合情合理,無論誰盤問都說得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