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祥剛露麵就拉架勢要行禮,秦道然趕緊攔住:
“富頭,你還跟咱老秦見外?”
打扮相當講究的富祥看一眼秦道然的天青色長衫,麵露輕視之意,但馬上就笑嗬嗬地道:
“秦師爺,想不到您會來天津衛,自從秦大人來此地上任,那叫個日新月異,如今好玩的地方海啦。等您忙完公事,我帶您去逛逛。把前半生蹉跎的樂子都找補回來。”
雖然富祥僅僅是個奴才,某種意義上說是個兩腳牲口,與隆科多家的牛馬一樣,但有銀子才是硬道理。秦道然滿心指望發筆橫財,趕緊投桃報李,抱拳施禮奉承:
“恭喜富頭賀喜富頭,中堂大人看中令外甥女了,要收在屋裏,專門指派在下前來迎接。請你立刻知會府上,叫令外甥女準備,我恐怕來不及在此地盤桓,得抓緊時間去拜會知州秦大人,中堂大人還有幾句話叮囑大公子。”
外甥女從此棲上高枝兒!天大的好消息使富祥一愣,恨不得把兩耳朵支棱起來再聽一遍。一個小小的清客,秦道然長葫蘆那麼大膽子也不敢拿此事開刷,消息絕對是真的。他久混生意場早成了人精,當下也不含糊,伸手掏出一張百兩銀票,臉上神色一肅鄭重拜托:
“秦先生,以後還要借重。這點銀子留著賞船夫們,小的這就回家安排,今晚請秦先生上門小酌一杯。”
蔑稱師爺變成尊稱先生,人情何時薄何時厚在一句話之間就得以完整展現。清貧的師爺生涯導致秦道然無比想念銀子,即使在夢裏也比爹媽親!連假裝清高都忘了,搶奪一般收下銀票,哈哈一樂拱手作別。
此刻知州衙門對麵巷子深處,一個精致的小院裏,隆科多千思萬想的榮喜兒正坐在石榴樹下繡花。她挺高的個兒,像莊戶人家的孩子般結實,紅色小碎花上衣映襯著紅色的臉,宛如黑土地上的一棵高粱,每逢笑時就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顯得既頑皮又野性。
對麵則站著一位打扮奢華、懷裏抱著哈巴狗的姑娘,身子幹瘦臉色清白,看上去像個病人。她是院子的主人叫秦玉,知州秦秀成嫡親女兒。去年春天,柳樹條才綻出嫩芽的時節,她在河南伏牛山深處快樂地讀書,偶爾會抬頭望望遠處山巒,想象未來的日子,然而在天津衛做官的父親,突然派人來接她出嫁,即使爺爺奶奶和媽媽也驚訝不已,但一切都無可挽回,她隻得跟著來人啟程,到達天津衛才得知,自己居然被親生父親送給隆科多大公子做妾!原來大公子整日在煙花巷裏鬼混,討厭江湖娘們身上的風塵氣,可等閑人家的姑娘又不入他的法眼。心眼靈活的秦秀成是何等人,馬上決定獻出自己未出門的嫡親女兒,既不要名分也不要錢財,把個大公子歡喜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秦秀成苦熬了幾十年才掙得功名,除了擁有一個不頂吃不頂喝的進士頭銜,起初還得家裏貼錢。秦玉小時候的苦日子可想而知,雖然生在鄉下長在鄉下,也識字也讀書,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伶俐而乖巧的她自幼便隨母親土裏刨食、孝敬祖父母,每天像盼太陽升起一樣盼秦秀成升官發財,改變家裏的狀況。
其實秦玉從懂事時起就沒見過父親,腦海中根本沒有任何印象,前兩年秦秀成得到隆科多照顧,出任天津衛知州,總算往家裏捎了點錢。祖父母年事已高,勞累過度的母親也體弱多病,弟弟還小,已經十九歲的秦玉不得不含羞拋頭露麵親自打理,整理了房屋,又買了幾十畝薄田,雇傭了幾個仆婦,一家子的生活才走上衣食無憂,都熱辣辣核計未來的輝煌,核計秦玉能嫁給怎樣的大戶人家。
哪曾想自己居然被親生父親出賣,當時恨不得一頭撞死!
進士出身的秦秀成自己不好意思勸說女兒,便派能說會道的九姨太出馬,九姨太原是茶樓人家的指望,年紀比秦玉還小,自幼學得吹拉彈唱,第一個客人就是秦秀成。本來賣藝不賣身,哪曾想秦秀成一見之下腿軟身麻,頓時忘了倫常,一方麵拿權勢壓一方麵拿銀子砸,到底弄到手才算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