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話劇《四世同堂》穿越時空與老舍相遇(1 / 3)

文化

作者:朱朝暉

中國國家話劇院的新劇《四世同堂》破天荒地把首演安排在台北國父紀念館。在海峽兩岸9個城市的20場巡演之後,口碑與票房雙收的《四世同堂》回到北京,在天橋劇場開始最後連續15場的壓軸演出。導演田沁鑫說:“老舍先生的《四世同堂》算回家了。”

從小說到話劇

按往常經驗,以“全明星”為主打的話劇作品,品質都不太可靠。但話劇《四世同堂》成了一個例外。所有明星的星光,都收斂在老舍這部厚重作品的氣場之下。

中國八年抗戰,發生在北平城內小羊圈胡同的家族故事,曾兩度被改編成電視連續劇,卻從未被改編成話劇。三卷本長篇小說《四世同堂》作為老舍“從事寫作以來最長的,可能也是最好的一本書”,問世以來一直被話劇敬而遠之。

《四世同堂》的格局比《茶館》大十倍,改編難度顯而易見。身兼該劇編劇、導演二職的田沁鑫告訴本刊記者,這是個劇院布置的命題作文,當時被劇院領導忽悠承接下來,完全是因為自己腦子有問題。打動田沁鑫的是領導的一句話:“從目前看,你眼睛裏頭還有純潔。”

國家話劇院選擇田沁鑫是因為她有改編名著的經驗,另一個原因或許是沒有別的人選。這出正得不能再正的正劇,合適的編導在國內也確實鳳毛麟角。

其實很多人並沒有看過老舍的這部長篇小說,對《四世同堂》的印象大多來自上世紀80年代的28集同名電視連續劇。林汝為編導的這部電視劇當年播放時幾乎萬人空巷,駱玉笙演唱的主題曲《重整山河待後生》傳唱至今。田沁鑫當年對這部電視劇印象頗深,後來還專門追看了原著。

相隔十幾年,田沁鑫故意不再重溫小說,而是讓搭檔讀完後給自己複述情節,憑經驗和戲劇感覺來進行取舍。《四世同堂》原著有兩個版本。一個是中文原版,近80萬字,最後13段手稿在“文革”中遺失;另一個是英文簡寫版的中譯本,完整100段,卻隻有50萬字。話劇改編依據的是80萬字版本。最終完成的劇本用中國戲劇傳統的三幕式來解構原著的三部曲《惶惑》、《偷生》和《饑荒》,搭建了小羊圈胡同祈家、錢家、冠家三戶院落這樣一個相對封閉空間,主要人物和主要情節則基本予以保留。至於對白,至少有80%用了原話,小說中“瑞宣想”之後的文字直接轉換成了台詞,連接部分也大多是來自書前書後找的敘述文字。田沁鑫說,快百分之百抄原著了,“不敢給人家動太大了,因為老舍先生寫得太好了”。

排戲的時候,田沁鑫說自己整天就坐那兒嗞溜嗞溜喝茶,看上去這導演特弱智,沒啥想法。演員們已經習慣了那種高標準嚴要求的導演方式,到這來反而不適應,覺得不過癮。戲裏的許多場景是各個角色在胡同裏聊大天兒。排練時,演員們想各種辦法找聊天的感覺,找道具,找動作,“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那叫一個費勁。換了人家北京人藝,不用找感覺,往那一站,京味兒就在那兒呢”。田沁鑫讓演員甭找了,就看“北京人在胡同裏聊大天兒時挺鬆散的,倆老太太站茅房門口就開說,沒道具、沒動作,可一聊大半天高興著呢”。

希望從戲中感受正宗老北京風情的觀眾可能會略感失望。相較於北京人藝的老舍戲,國家話劇院的《四世同堂》對京味兒並不特別強調。國家話劇院的演員中有一多半不是北京人,排練時,導演要求演員盡量說普通話,帶點京味兒就行。田沁鑫說,這倒不是刻意要區別北京人藝和國家話劇院的風格,而是希望在這出戲裏少一些煙火氣。

吹開煙火氣,劇中人性才會表現得更加澄澈。田沁鑫認為,戲劇和電影電視不太一樣,隻有戲劇是人性化的,是可以有精神、有文化態度的,“挺高級的”。從盧溝橋事變到日本投降,劇中人物的命運變了,“但人性變了嗎?沒有”。8年過去了,瑞宣還是瑞宣,大赤包還是大赤包。

繼新版電視劇《四世同堂》之後,黃磊在劇中再度扮演了祁家長孫瑞宣。老舍在瑞宣身上著墨最重,這一角色所展現的隱忍和矛盾,被視為代表了“模糊的大多數”的國人普遍心態。黃磊為這角色下了頗多力氣,甚至比《暗戀桃花源》中扮演的江濱柳表現更加出色。但從戲份上看,瑞宣作為男一號,卻不時被冠家的一對投機男女搶了戲。

在演出現場,秦海璐扮演的大赤包被公認最為討彩,冠家的勢頭幾乎蓋過瑞宣所在的祁家。這一方麵歸功於秦海璐的突破性演出;另一方麵,從冠曉荷到大赤包,冠家的價值觀在當下似乎更容易引起共鳴。冠曉荷在劇中有句台詞:“這年頭錢不值錢,隻有房子才是貨真價實的產業。”台下觀眾熱烈鼓掌。老舍的這句原話,似乎穿越了60年的時空。

從導演到觀眾

《四世同堂》可能是田沁鑫最沒有個人風格的一部戲。從《生死場》到《趙氏孤兒》,田沁鑫的舞台一直不乏強烈的視覺衝擊力,大幅的肢體表達和詩意的激情對白幾乎成為她作品的標誌。田沁鑫說,那是因為當時還年輕,不夠自信。

如果不經提醒,很難猜出話劇《四世同堂》出自田沁鑫之手。田沁鑫說,一定要把這部戲做成需要拉幕布的那種老派話劇。麵對悲喜起伏的情節、死生契闊的人物,田沁鑫這回的處理方式出人意料地收斂和節製。整部戲甚至很少直接表現劇中人物的死亡,而通過目擊者的轉述來完成。這或許是由於時間限製,但更應歸結於導演自身的成長。當內容已經足夠厚重時,技巧便顯得多餘,甚至會相互衝抵。到最高明處,應當是無技巧、無風格。田沁鑫通過《四世同堂》,完成了難能可貴的一次轉型升級。

國家話劇院製作總監李東說,《四世同堂》這種吃功夫的大戲,國內這撥兒導演裏能做的就兩個人。在《四世同堂》之前,田沁鑫做了時尚版的《紅玫瑰白玫瑰》,隻保留了張愛玲原著的一個框框,演出100場,整個過程大家都很high,因為那種形式“更契合當代導演的表達,沒限製,不纏繞,能讓觀眾直接看到它的好”。而做《四世同堂》完全不同,沒有討巧的辦法,隻能用平實的手法,使拙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