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下)
賈雨村賣字維生黑狀元題寫對聯
雨村還欲爭辯,那三五個潑皮卷袖子捋胳膊地露出滿臉凶相來。
雨村不得已,隻好將剛剛得到的銅錢掏出來,埋怨道:“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
那為首潑皮一聽雨村的話,嗬嗬一笑,說:“這個窮酸說話倒還有點意思,把我們和官兵相提並論,不錯,不錯。”接過錢,隻從上麵解下幾個銅板來,又將剩下的扔給雨村,說:“看你說話靈透,今天老子行行善放你一馬。這地盤,以後你盡情使用吧。”
雨村從沒想到進了狼口的肉能吐出來,大喜過望,忙說:“謝謝各位大人,謝謝各位大人!”跟著那老者匆匆去了,走出好遠還感覺身上濕淋淋的。這大臘月的天,不知他怎會如此!
那圍觀的眾人見潑皮們放過了雨村,大為驚訝,一個尖嘴猴腮的家夥走近潑皮跟前,討好地問:“大俠怎麼將他放了?”
那潑皮斜看尖嘴猴腮一眼,說:“我要是把他們都攆跑了,以後我吃誰去?”
尖嘴猴腮忙伸出大拇指,讚道:“你真不虧是俠客,有勇有智,高人哪!”
老者扛了雨村的招牌,雙手互抄了搭在竹杆上在前引路,麵無表情。雨村也袖了雙手跟隨在後。二人各懷心思,一路無語,穿街過巷,迎了朔風,冷嗬嗬地走了大半天才來到城邊一座院子跟前。
雨村抬頭看那院門,門樓破舊,門楣上卻寫了“鬱宅”二字,情知那老者姓鬱了。
進了院門,院子是一座四合院,正房五間,東西各有廂房。
老者將雨村領進院子,卻並不往正房裏去,引著雨村進了東廂房。雨村心中奇怪,也不便問詢。
東廂房迎門是一張八仙桌,桌後有條幾,上下座是兩把古舊的太師椅,幾件比古董還老的櫥櫃陳列在四周。
老者將招牌倚在門後,衝雨村一伸手,說:“先生請上坐。”
雨村略一謙虛,坐下了。
老者走到門口,衝外麵大叫一聲:“翠玉,端火盆來,沏茶——”
外麵有人答應一聲。
老者坐在雨村對麵,說道:“有勞先生了。”
雨村聽得外麵那聲答應清脆,腦海裏立刻浮現出一個嬌嬌美女的形象來,本來正哈氣搓手地取暖,聽到那聲音連寒冷也忘卻了,老者的話更是充耳未聞,雙眼望著門口,怔怔地出起神來。
老者見雨村沉默不語,輕聲自語道:“凍迷糊了!”也閉了口不再搭訕。
稍過片刻,翠玉趔斜著身子端進一個盆火炭來。
雨村忙拿眼偷瞧,發現那女孩年不足十一二歲,滿臉稚氣,尚未脫開頑童之相,如在寒風中瑟瑟的枯葉,胸前平平,臀股扭動無態,不由大失所望,將腿搭成二郎腿,問老者:“鬱先生欲寫何字?待在下效勞。”
老者忙說:“不忙,不忙,先烤烤火,暖暖手再寫也晚不了。”二人便湊近火盆伸出手去。
翠玉又提來一壺茶水,給主賓二人各倒上一碗。
老者衝翠玉說:“做些飯菜,待一會請先生吃飯。”
翠玉答應一聲去了。
老者便將那茶壺提下放在火盆上,按了按,說:“這樣熱乎,請先生喝口茶暖暖身子。”
雨村再看那茶,茶釅釅的,濃得有些發渾,淺淺呷了一口,感覺苦澀無比,舌頭上像粘了一層東西,便放下茶碗,說:“鬱老先生,咱們開始吧。”
老者便從旁邊的櫃子裏抱出一摞紅紙來,那紙已裁好,大大小小足有幾十張。
雨村見屋內無處方便書寫,隻得將文房四寶排開在八仙桌上,順手將碗中的茶水倒進硯台內一點,硯過墨,將筆飽飽蘸了蘸,搭在硯台上,問:“鬱老先生欲寫些什麼?說明白了在下好動手。”
老者皺了皺眉頭,說:“我也不知道該寫些什麼。”
雨村解說道:“若是嫁女出門,乃是喜事,該寫些並蒂蓮,連理枝,雀相逐、鴦相戲之類的喜慶話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