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千言美酒醉菩提(2 / 3)

她聽罷喝了一口酒,拿腳踢了踢雲間離,讚歎道:“真是一段纏綿悱惻、動人心扉的風月佳話,看不出,你還是個癡情種,待你那公主真是癡心。”

雲間離深情地低聲道:“她待我也是一樣的。”

“待你一樣就不會拋棄你嫁到仙界來啦,你傻……啊!”

年一被雲間離從高高的枝幹上踹了下去,眼前一花,脖子就被死死卡住,被迫抬起頭來,就見著雲間離原本一雙清澈的眸子此時戾氣滿溢:“你懂什麼?你這樣的人懂什麼?”

年一被掐得翻了個白眼,兩隻手按住雲間離的手,使出十足的靈力咬牙一掰,哢吧一聲,雲間離前陣子才長好的右手便生生被她給掰斷了。

年一生在這靈力四溢的島上,從小和來偷虹之玉的各方人馬掐架到大,靈力與戰鬥能力同樣剽悍,當下踹開呆住的雲間離,狠狠踩上幾腳,怒道:“今天的虹之玉沒有了,明天的虹之玉也沒有了,疼死你也沒有了!敢來偷就把你另一隻爪子也打斷!”

她怒氣衝衝地往回走,走著走著,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那個仙風道骨、高潔出塵,即使落魄了也依然看著最像神仙的人,就那麼維持著被她踹倒的姿勢躺在雪地裏,一隻手臂扭曲著,白衣上是淩亂的黑鞋印,長發亂墨一樣映在雪裏,玉雕一樣的臉依然那麼好看,那麼可笑,那麼悲傷。

她忍不住想起,曾經那個縱橫六界、肆意瀟灑的雲間離的模樣。

第五章

年一生在虹玉島,長在虹玉島,唯一一次離開虹玉島是在她初初具有靈識的一百三十年前,正是六界一場混戰剛結束的時候。

彼時六界間的屏障被打開,秩序大亂,六界之人混跡於一處。

於九重天上的天帝來看,是極混亂頭疼的一個時代,於年一這樣的小神仙來看,卻是仙史上最熱鬧的時候。

年一趴在一群遷徙的仙鶴背上,樂滋滋滿懷期待地出了大荒,最後落在六界混居的一處城池。

那城池的名字似乎與她島上唯一的那棵樹很像,城中有熱鬧的集市,妖、仙、神、鬼、魔都化作了人的模樣,模仿著人開了商鋪,擺了小攤,大搖大擺地吆喝著買賣貨物,交換法寶。

熱鬧是真熱鬧,混亂也是真混亂。

年一便正趕上一場因為爭搶一壇好酒而造成的妖魔大戰。

那壇酒是一個極擅釀酒的凡人酒師在世時釀的最後一壇梨花釀。

那酒師雖是個凡人,卻一生豁達通透,與六界之人皆有往來。三年前,為了安撫要在她酒肆中大打出手的妖魔,許諾將親手為他們釀製這世間隻屬於他們自己的那壇酒,並與他們約定,在三年之後春綠山水、花滿枝頭之時來取。

卻不曾想,在立下約定的不久之後,那酒師就因宿疾猝然而逝。

而今三年之期期滿,六界妖魔依約前來,那凡人酒師卻早已飲罷孟婆湯,邁過苦竹橋。

上百個妖魔,人人皆說這最後一壇酒,是那人釀給自己的,因而互不相讓,大打出手。

那褐色透著琥珀光的酒壇,在爭奪中竟如冥冥注定般飛落在看熱鬧的年一懷裏,年一下意識地抱住酒壇,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見一群妖魔手持各種法器叫罵著向她追來。

她嚇得抱著酒壇轉身就跑,街道曲折回轉,她卻像是早就認識一般穿梭自得,腳下生風,直把那些法力高強卻不耐行走的妖魔都甩在身後。

直到耳畔驀然聽到一聲馬鳴,清朗的聲音自黑駿的戰馬上響起:“凡人,你懷中抱著的,便是書千言留給本座的那壇子酒?”

那頭上有角的黑色駿馬之上,一個高大的男子,手持一把銀光閃爍的雲戟,玉冠墨發隨著赤色袍袖在獵獵風中飛揚,意氣風發,英俊神武。

他忽然笑了,眸中似有瑣碎星光:“錯不了,這酒香。”

年一忽覺腳下一輕,整個人被雲間離拿雲戟挑著腰帶提到了馬背上,他反手拍開她手中酒壇的封泥,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大口,在後麵追來的上百妖魔的憤怒叫罵中,暢快大笑,含著酒香在年一耳邊輕聲道:“小凡人,抱好了本座的酒。”

他雲戟倒轉,一催馬,駿馬奔馳,瀟灑無匹。

年一卻感覺到有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她的頸間,她燙著了一般勉力回頭去看,卻被雲間離死死地摁住,緊接著雨點一樣的眼淚無聲落下。

那是他為別人流的淚,卻全落在了她的心裏。

此後的一百三十年,她一直期盼能再見到他,雖然她也不知為何要見他,見了他又要怎麼樣,卻一直抱著這個念想,日日祈盼著。

年一摸摸自己的臉,吃了一驚,她怎麼會哭呢?

她這樣的人,她這樣的人……

她隻是長得平凡,修為平凡,可是她的心意,並不比任何一個人平凡啊。

第六章

仙界和魔界那麼遠,年一卻能遇到雲間離。

虹玉島和雲間離的小島那麼近,年一不主動去找他,竟然就能一連數月互無音信。

一溪隔斷,兩岸風月。

這是大荒北邊最冷的時候,冰刀一樣的風雪不分晝夜地襲來。

年一在自己的洞口發現一隻凍成冰雕的雲雀時,終於忍不住磨磨蹭蹭出去看一看雲間離。

雲間離的那座島非常空曠平坦,除了連著虹玉島的半棵菩提樹,便隻有白茫茫的雪。

雲間離和滿樹冰掛一起被冰凍在了樹上!

年一飛奔過去。

她以前就說雲間離看著跟水晶做的一樣,但真看到他變成了“水晶”,隻覺心神俱裂。

雲間離靠在菩提樹上,左手搭在膝上,右手臂無力地耷拉著垂在一邊,眉睫低垂,神情安詳近乎乖巧,臉微微朝著西南方側仰著。

西南方……年一的眼淚唰的一下流下來,那是他喜歡的女子所在的九重天的方向。

年一不敢用靈力去震碎他身上的冰,害怕一個不小心把雲間離整個人碎成一堆冰碴。

她隻好運轉周身靈力,將雲間離暖在懷中,一點一滴,一絲一寸,用自己的體溫去融化他。

雲間離一把雲戟縱橫沙場之時,六界折在他手中的冤魂無數。此次被天界拿住借題發揮,不但天雷劈了他一身的傷,還廢去了他一身的修為。

此時,他靠在一個單薄卻溫熱的懷抱中,緊貼著滾燙發熱的皮膚,脆弱安靜,猶如初生。

他醒來時,睫毛微動,便聽到一道關切的女聲問:“醒了?”

他猛地睜開眼,那抱著他的略有些衣衫不整的女子竟然是他朝思暮想的魔界公主。

“你……咳咳!”

年一遞過來一杯溫水,雲間離看也不看忙推開,水從杯中灑出來,撲到一邊的篝火上,火焰低迷搖擺,如年一此時的心情。

魔界的公主顧不上整理自己的裙裝,對上雲間離看向她的灼灼眼神,便紅了眼圈,嬌泣著求他去救她在魔界受了重傷的愛人。

年一蹲在角落裏,拿木棍有一搭沒一搭地挑弄著快要熄滅的火,直到雲間離沉默地站到她的麵前。

他的嗓音低啞,說:“給我虹之玉。”

“不給。你們要是敢搶,我就左手摁死你,再右手摁死她。”

“你敢!本座現在就殺了你!”

年一冷笑一聲,沒說話,雲間離也漸漸冷靜下來,他似乎終於想起來他現在還耷拉著的右手是拜誰所賜,以及他和魔界公主目前武力值為零的現況。

“年一,虹之玉於你不過頑石,卻能救他人於水火,你何必這般斤斤計較?”

“雲間離!魔界的人帶著我仙界的法寶回魔界,你有沒有想過看守這些法寶的我會被置於何種境地?年一?這是這麼久以來你第一次喊我的名字,我才知道,你居然是知道我名字的,魔君這樣的厚愛,真真讓我受用不起!”

年一噌地站起來,臉上紅得似乎要流血,眼睛亮得似乎要流淚。

雲間離似乎覺著慚愧,別開眼去,卻對上魔界公主似哀似怨、期待地看著他的眼神,他忽然覺著很疲憊,對這個伴隨著他年幼時美好記憶的女子。他想,最後幫她一次吧,就當是為他前半生的追隨做個了結。

他生硬地轉回眸光,看著年一說:“我知道,你一直對我很好……你……”雲間離略略咬牙,幾乎是卑微地問,“你要怎麼樣才能給我虹之玉?你希望,我拿什麼同你換?隻要,我有。”

年一被他問得愣住了,眼見著他白玉一樣的手指按到了他自己的衣領上,電光火石間,忽然想到了一個極荒謬的答案,她的心終於一點一點地沉下去。

雲間離的臉和氣場都是特別高不可攀的仙風凜然,即便他此時在他喜歡的女子怒氣衝衝跑出去之後,在另一個自己完全不心動的女子麵前,耷拉著一隻無力的手,慢慢往下褪著衣袍,也依然是一副高立雲端、聖潔不可侵犯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