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好女(1 / 2)

轉眼到了隆冬。

大晝軍隊把突厥人圍在興安嶺山腳一處密林中,枕戈待旦,準備做最後一擊,部分軍隊已撤回中原,由守尉王超帶領,延太行山南下回到長安附近集結。還有隊新征士兵,在都統端木策的率領下繼續向西進至伊犁,與當地守軍會師,同時換防,這裏軍隊作為固定壁壘長期駐守,防止西番趁火打劫。

然而突厥殘兵仍負隅頑抗,興安嶺久攻不下,硬是把戰事拖到了年關。鴻審帝一方麵將年貨千裏迢迢運至東北勞軍,另一方麵,接受右司馬魚名赫等武將的建議,在除夕那天,開天廟祭魂。

天廟每年慣例開兩次,立春一次,祈禱新的一年風調雨順;芒種一次,禱告華夏大地五穀豐登。戰時也會打開,祭天、祭神、祭戰死的亡靈,國殤位與天齊,雖隻是人心賬,卻做得很讓人舒服。

除夕當日雪後初晴,長安城內外莽莽,冷得厲害。偏偏曆來有規矩,開天廟當日要天下縞素,哪怕是出門買個菜都必須穿全白。

天廟位於內城外北二百裏,坐馬車需要小半天功夫才能到,最高的山頭名為大安山,意為大晝萬代長安。

上山隻有一條路,長長的青石長階直上直下共九百九十九級,很是陡峭,大雪被人連夜清掃幹淨。石階盡頭是一座山門,刻了西方三聖接引圖,還有別的什麼,正中是大晝開國皇帝親筆寫下的一串看不清是字的字,一打聽才知道是“天道有常”,兩邊還有對聯,泠皓實在懶得問。山門再往上,是漢白玉石階,平民不得再往上,因此無人知曉上麵是什麼。

泠皓裹著銀狐皮鬥篷,懷裏抱了個小手爐,站在長階邊上的人群中等待皇帝一行人路過。長階邊上筆直站著兩排蘭翎衛,把人群隔開。他已經在這裏站了一個多時辰,饒是穿得多,也給凍得夠嗆,天還黑著,不少人是從昨天就等在這裏了。

終於等到東天破曉,一隊人迎著日升,自山腳慢慢走來。

打頭的是重孝的鴻審帝,麻服上金線繡了龍紋,手中親自托著一個巨大的紅檀木靈位,上麵用血紅的漆刷著一個孤獨的“殤”字。石階打掃得極為幹淨,一絲冰渣都沒有,鴻審帝一步一步踏在青石上,步履穩健。

跟在後麵的是駐京所有的武將,皆穿全身戰甲,戰甲中是素白的麻衣。泠皓隻認識為首的那名,當日在酒館裏大開殺戒的男人,右司馬魚名赫。接下來是士兵抬著的木架,上麵掛滿了此次陣亡將士的名牌,多得難以計數,隨著士兵腳步的移動而相互碰撞,嘩啦作響。身邊的不少人開始啜泣,抬木架的士兵們也在哭,淚水滴在青石上,轉眼間結成冰晶。

有樂聲傳來,披著袈裟的僧人手持木魚,吟誦著佛國的聖歌。三途河中的曼殊莎華開了,每一朵都是一個亡靈,三千恒河沙數;西方極樂世界的菩提葉落了,每一葉片中都有一個世界,三千萬阿僧祇劫;佛曰,不可說,不可說,願那些衰亡之人,皆受加持,脫離六道,免受輪回。

五雜色袈裟的隊伍一晃而過,青石長階變成素白一片。

起風了,湛藍的天下,風把山頭的雪吹起,飛向無力地懸在中天的日光,日光下一片素白的人群,從山腳直直的走上來,蹣跚著,猶豫著,相互扶持著,亂七八糟走得很不像話,卻依舊賣力得向上攀登,竟是一群女子。大概,是將領的遺孀,很多還很年輕,頂著一雙雙腫成桃子的雙眼,拾掇僧侶漏下的佛國禪音。將領的女人們在長階中央哭,普通士卒的女人在石階邊上哭,不知是誰哭給誰看。

好無聊。泠皓的目光追著僧侶們的袈裟向上爬去,細細數著布料上的方格紋路,比起後麵女人們的素白,他們至少還有色彩。然而終是窮了目力,轉回頭,卻發現後麵的隊伍竟是換了一撥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