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很拚命,有些事他本不必去做的,可他依舊完成得很好。”
在這個部落最深處的那個與眾不同的帳篷裏,那個已經衰老卻依舊美麗的漢族婦人說到:“我認識你的母親,當年在江南杭州,多謝你們泠家收留我們母子。”
“我記得江南大戰的那段日子,家中多了幾個客人,可是父親不讓我們去見他們。原來就是您和垣祠?”泠皓突然想到,當年在杭州城下,奇萊的突然撤軍,可能就是因為遲遲找不到突厥汗王的兒子們,而且杭州城久攻不下,這才棄兵離開的。而奇萊在找的人,卻是就在他家。
“畢竟我們是那樣的身份,你母親不讓你們知道也是正常的。”
“之後她從未提起過此事。”
“她還好嗎?”
“家母……已經過世多年了。當年江南一帶暴發疫病,家母與妹妹都沒能幸免。”
“這樣啊……那真是可惜了,你父親一定傷心。”
“之後父親再未娶妻。”
“果然啊……當年,你父親去長安,他考中了當年的狀元,我們還以為他會娶一個公主回來。”
“父親是回杭州當巡撫之後才娶的家母。”
“是啊,你父親回來後,我和你母親打賭,看看泠非緇到底會娶誰,誰沒被看上,就入宮去。”
“什麼?”泠皓愣住了。
李垣祠的母親輕聲笑了起來:“我,你的父親和母親,本就相識,否則你當非緇為何要收留兩個異族的逃難人?”
“不……我在想,您當時入了宮,後來是被送給突厥王?”
“是啊。”
“您……也是不容易。”
“不……大王,其實很喜歡我。”婦人抬頭看了看這帳篷頂上用來透氣的小洞,透過小洞,是草原湛藍的秋天,“這個帳篷,就是大王特地送給我住的,現在住起來還是很舒服。我跟煙沙說,如果以後他娶了漢人姑娘過來,也可以讓她住這裏,因為我隻有一個人住這兒還是挺無聊的。”
“煙沙?……您可以叫他來陪您呐。”說到煙沙這個詞,泠皓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才是李垣祠的本名。
泠皓本以為這個帳篷才是李垣祠睡的,因為這個帳篷是營地裏麵最大、最結實、最幹淨的一頂,看著比其他的精致很多,四周圍氈的花紋也是漢式的畫眉牡丹花團,幾乎與自家雕窗上的紋飾相差無幾。
“煙沙……每天有很多*心的事,讓他去忙吧。”煙沙拜托她不要跟泠皓說婚約一事,她不太明白兒子為何對這個這麼執著,不過既然是兒子難得拜托的事,她也隻好應下來。
婦人微笑著看了看眼前的人,自己夢裏的那個人,當年也是這副模樣,轉眼二十多年過去了,再次見到的,居然是他的兒子:“我本來比你母親漂亮的,可是你父親沒有娶我,因為我寫的詩不如她好。”
“父親他……”泠皓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了。
“你和他長得很像,可是你和他是很不一樣的人。”
“父親他是文人,我……”
“哈,不光是這樣。他無論在什麼地方,都還是他。而你,有的時候,就不是你了。”
“您……這是何意?”
“你太容易受周圍的環境影響了,你自己也應該已經發覺了吧。”
泠皓迎著婦人的目光,那是雙洞悉萬事的眼睛,像是寒潭碧水,清澈卻不能測其深淺。“我……”他張了張嘴,還是沒有反駁,他容易受環境影響嗎?真的沒有覺出來,或者說,他根本就不可能發覺。
泠皓和李垣祠縱馬騎上賀蘭山的脊背,山下的草原上是一望無際南遷的遊牧:幾萬牧民,無論男女老少都騎著馬,夾雜其中的是牛馬和駱駝拉的大車;跟在隊伍後麵的是上百萬飽飽貼過秋膘的肥美牛羊,帶著一身漂亮的的肉和皮毛;天上翱翔著的是男人們打獵時攜帶著的鷹隼,響徹青天地鳴叫,仿佛震碎了漫天細碎的落雪;最後是那些健壯的成年男人們,身邊帶著各自獵犬和訓狼壓陣。
“你們,遷徙的隊伍,居然,居然有這麼龐大?”泠皓在南方很久沒有騎過這麼好的戰馬了,現在跑得十分撒歡兒,渾身出了暢快的熱汗,高原上空氣稀薄,讓他有些微微氣喘。
紛紛揚揚的雪花染白泠皓火紅色的皮袍上的細絨,李垣祠在後麵不緊不慢地跟著,他不怕冷,依舊大敞著懷,也一身的汗,胸口一長串掛飾中有泠皓送他的沉重的鐵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