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梓辰重新跨入火海,城門在燃燒,當時他們為了重修城門,從燕山上運下來上萬斤的木材,還有包鑄木門的生鐵,此時皆付之一炬;白馬順著空曠而灼熱的山海關內城大街飛奔,入眼皆是灼目橙紅,烏孫馬飛馳中帶起狂風,卷雜著長街兩旁劈裂作響的木料與灰燼,在雲梓辰銀盔白馬身後卷成橙紅色的旋風,這旋風吹垮了這永遠跑不到頭的長街,坍塌堅石壁壘的高牆,山海陸沉,烈焰城摧。
不知不覺間東天亮了起來,浩浩滄海上升起了一輪紅日,城上的烈火更加鮮紅,將太陽映襯得慘白。他聽到遠處傳來淒號慘叫,城外的喊叫者已經少了起來,可慘叫聲在進城之後卻越發清晰。雲梓辰並沒有太過在意,這一個永遠黑暗的淩晨死去了無數的人,噴灑在他盔甲上的血漿已經被烤幹,幹裂成黑紅的顏色,他在這場戰役中隻親手殺了一個人,可他明白所有的死者都將加在自己的戰功上。
北門也在燃燒,可是火勢遠不如南門。秦鉞的撤退部隊早已離開,留下一座空城,等他奔出這座城池,追上最後麵一輛運糧車,東風刮來潮濕鹹腥的海風,他在海風中打了個哆嗦,深吸一口氣,覺得幹裂的喉嚨幾乎被凍傷。
那些運糧車都是用很長的木柵圍住的牛車,上麵有蓋子,糧食每三四百斤用大麻袋裝好的,每輛車裝五到七袋;而最後一輛車裏麵是三袋糧食和一個王超。
“王兄!我回來了,和我說會兒話唄。”雲梓辰敲敲車上的木欄,在裏麵的人沒理他,“你不會在睡覺吧,天都亮了,起來。”
這時,遠遠地看到,從隊伍最前麵飛馳過來一騎,是秦鉞,即使是在這種戰爭裏,他也沒有穿盔甲,依舊是黑色的寬大袍服,他這件衣服寬大的袖口能垂到地上,騎馬時會被風吹起來飄在身後。
秦鉞原本是去開路的,應該在隊伍的最前麵,雲梓辰奇怪他為何要急急忙忙趕回來。
突然有種不詳的預感從他心裏升起來,因為他看到秦鉞的臉色差極了,是從未見過的焦急和恐懼。
“雲梓辰!你剛去哪裏了!”
“我……秦兄,怎麼了?”
“把蓋子打開!”秦鉞在車前勒住馬,“打開!出事了!”
李垣祠抬起頭遠遠看著城門上燃燒的烈火,他等得有些久了。
雲梓辰走後,有個族人過來問李垣祠:“汗王,能不能進城看一眼?”
“都燒了,有什麼好看的?東西沒搶夠?”
“不是……不為了搶東西,出來前我的兒子問我,漢人的城鎮是什麼樣的,什麼是街道,什麼事磚房,我答不出,所以想進城去看一眼,回去好和他說。”
“那看一眼就出來,盡快,當心。”李垣祠想想也沒什麼,很多遊牧在草原上活一生都見不到定居的房屋城鎮,這時好奇想去看一眼很正常;秦鉞有和他說過不要進城,但是應該是他要在城中點火,所以怕誤傷盟友,李垣祠覺得秦鉞這一次真的是多慮了。
那個牧民高高興興騎馬進了城,別人見汗王鬆了口,於是又有幾個人溜了進去,李垣祠也沒管,隻是叫他們早些出來,小心不要讓火焰驚了馬。
可如今似乎等的太久了些,天都亮了。
李垣祠坐不住了,也進了城,正中的大街曠闊,街上沒有活物,兩邊原本應該是有些幌子勾欄的,可現在已經被大火燒光了,隻剩下磚牆壘起的房殼子,在將熄的火焰中蔓延著龜裂的傷痕,連門窗都不見了,裏麵空空如也。他隻得再往城深處走,北方建在平地上的城市大多方方正正的,結構簡單,不擔心迷路,但是如果是找少數的幾個人,也是很難的。
這個時候他聽到了慘叫聲,是從深處傳來的,李垣祠趕忙循聲趕去,他聽出了這慘叫中夾雜的胡人口音。秦鉞燒了一整座城,無處不是煙塵火焰,此處火勢不強,煙塵卻最是濃烈,黑中帶著濁黃色的,而且味道刺鼻。他最先看到了近處的兩匹馬,馬上捆著些布匹——那些人還是忍不住搶了東西。
再往裏麵走,濁黃煙霧更加濃烈,幾乎蒙住了視野,隱約有幾個胡族打扮的人雙手捂著眼睛從火堆中跑出來,慘叫就是從他們的口中傳出來的。李垣祠用突厥語喊了一身,那幾個人還聽得到,卻看不到,雙手急忙向前摸索著,掙紮著跑到李垣祠的馬前,口喊“汗王救我”。
那幾個人的手放下去了,露出臉來,他們的眼珠已經被腐蝕掉了,隻剩下了幹癟的眼眶!李垣祠被嚇了一跳,仔細看發現他們身上並沒有燒焦的痕跡,臉上有煙塵卻不焦黑,這說明他們的眼睛並不是被火焰灼燒的。
怎麼回事?
他下了馬再往裏麵走了走,發現幾具倒伏在室內的屍體,是漢人還是胡人?他發現自己看不清了,視線發紅,用手摸向眼睛,手中觸感粘稠,是血!李垣祠驚恐地回過頭去看那些人幹癟的眼眶,眼眶周圍也都是血!
這煙霧有問題!
管不了那些人了,李垣祠扯下一節裏衣的衣襟,倒上水潤濕後,忍受著刺痛敷在眼睛上,接著翻上馬去雙腿一夾馬肚,他的馬是良馬,能夠自己按來時的路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