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的地動之後總會出現反常的天氣,或是暴雨,或是酷熱,或是泥水山洪肆流。此次西寧地動後第二夜晚,天地玄黃,繼而大雪,雄雞不鳴,黑雲壓城似再無明日,本已入春的天氣驟冷,祁連山腳一線山穀的城市均受其害,凍殍滿城。
此中各城與外界的路途大多中斷,山穀中數處塌方;更糟糕的是,張掖通往長安方向的路上,被震開了一道巨大的裂痕,橫亙在唯一的通途上,下方深壑而不見底,不能以土石埋填,戈壁上沒有高大樹木,用木板鋪路需要時間,因此,裏麵的消息斷在了山穀裏。
作為主戰場的西寧城四分五裂,高聳的城牆夷為一地瓦礫,此時戰爭再難繼續,雙方副官在廢墟上握手言和,士兵棄武器而手拿鎬鏟,一時活民無數。然而吐蕃與漢的主帥都不見了,張翼帶著傷親自遍尋全城而無果;最後這兩個人是被武威派往張掖的信使找到的,那個時候他們幾乎在風雪中凍死。
“泠皓的肺是舊疾,似乎在多年前就已經有了損傷,但卻沒有怎麼調養過,他說不出話來,並不是嗓子凍傷,而是因為肺力不濟。依照張翼將軍的說法,他之前一直失言,之前他帶兵上了高原,回來之後他的情況似乎有所好轉了。”
“對,我記得,我醒來的那天,他說了很多的話。”張翼回答道。
“看似好轉實際上是身體徹底垮掉的前兆,有邪教說上了高原朝拜後,各種疾病都會突然好轉甚至痊愈,但人往往過了幾天又會死掉,傳聞中那就是往生了,可其實那些人就是因為上了高原後身體受不住,回來病死的。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泠皓回來後並沒有休息就又上了戰場,所以才會在戰場上吐血。本身他的肺就是因為寒冷而壞掉的,現在……”
張翼在一邊聽得著急:“大夫你別繞彎子,有什麼就直說吧。”
“直說沒什麼可說,他身上高熱,現在仍在昏迷,隻有等他醒來才能繼續診治——這位吐蕃王子,你一直和泠皓在一處,他除了陣前那次,其他時間還有沒有吐血或咯血的症狀?”
四十七王子也在旁邊,那寒冷的一夜隻是讓他稍稍有些受寒,他在口前捂著手帕,因為怕咳嗽的時候將傷寒病傳給泠皓:“他確實是有咯血……對了,他還發燒了,是不是因為受涼而得的肺癆?”
“王子你想的太天真了,如果是肺癆,我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呢?肺癆還有得醫,但泠皓是內傷,陣前的那次吐血的傷害太大,受傷後又接連遇到地動和嚴寒,期間沒有飲食,他現在不死已經是因為身體底子好,但恐怕他的肺裏麵已經碎掉了,能不能恢複隻能夠靠他的造化。”
“別提什麼鬼造化!他、他要怎樣才能恢複得快一些?”
“王子別動怒,”大夫被四十七王子拽著衣領卻仍舊不慌不忙,“現在最重要的是讓他醒過來,醒過來才能吃下東西,我開的藥你們要想方設法給他灌進去,湯藥需要澄清,不能讓他吃下藥渣,也不要喂流食和多餘的補品,飯粒會堵住嗓子,泠皓現在的身體也受不得補品。”
張翼急忙在邊上說到:“我們知道,一切都會照辦,王子你快鬆手,除了軍醫之外,城裏就這一個活著的大夫了!”
這個時候一個衛兵從屋外衝進來:“報張將軍!那個、那個城西麵的劉大夫,我們已經把他挖出來了,現在已經在路上了,馬上到!”
“劉大夫?這不已經在這兒了嗎?”張翼愣了一下,他轉過頭去看著那個還在被四十七王子拎著衣領前襟的,自稱是劉大夫的年輕人,那個年輕人此時也回過頭看著剛進來的那個衛兵,接著他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年輕人一把推開麵前的四十七王子,回手抓起自己的藥箱子就要往門外跑,王子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被推了個趔趄,而年輕人已經跑到門邊。張翼武功不行,手邊一時間沒有兵器,於是扯開嗓子喊道:“別讓這丫跑了!”門口的兩名衛士們聽到這話便瞬間拿著長槍衝了進來。
“他是假扮的醫生?”王子也反應過來,跑過去就要抓住年輕人,那個人被堵在王子與門口的衛士之間,也不慌,抬手舉起藥箱子就要往外扔,他瞄準的不是王子,不是門口的衛士,也不是張翼,而是躺在床上昏迷著的泠皓。
四十七王子伸開手臂擋在泠皓的床前,緊緊盯著他手裏的箱子,心想泠皓這個隨時都會死過去的脆弱身子,如果被砸一下那還了得,他急忙說道:“你放下!有話好說!”
“說你個蛋哦!”年輕人說著就直接將箱子衝著泠皓用力擲了過去,王子跳過去接住了,然後箱子掉在地上摔開,裏麵各種藥材和瓶罐灑了一地,絕大的聲響是所有人都下意識向那邊看了一眼。然後就在這個時候,年輕人一下子從窗戶跳了出去,張翼與王子一起衝到窗前,看到他直接跳下了樓,然後飛跑而去,消失在城中雜亂的廢墟裏。
這棟宅子是西寧城裏少數沒有完全倒塌的大間屋子,他們現在待得這一間在二樓,牆壁已經確認過沒有裂縫,屋中四角也用木柱加固了屋頂。為了防止屋子倒塌,安排在二樓的人很少,同時窗戶也碎了,臨時糊了兩層窗紙,這個人一撞便破開了,冷風一下子灌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