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晚年生活
個人問題
作者:謝靜
7月份去西安看望92歲的姥姥。姥姥是河北人,一輩子經曆過鬼子進村、抗日、內戰、大饑荒,“文化大革命”……吃過許多苦,也隨姥爺的工作變動輾轉了好幾個城市,最大的成就是帶大了5個孩子和幾個孫子孫女,包括我。
與姥姥待在一起幾天,覺得老人實在很像小孩:需要全天候的照顧;除了等著你陪她“玩”,沒有什麼其他的事,需要你陪她聊天,聽她翻來覆去地說一件事,帶她下樓轉轉;她想幹點家務,但又幹不好;想管點事,也沒人聽她的,隻是哄著她罷了;她情感脆弱,愛掉眼淚,有時還很固執。照顧她和照顧小孩一樣,光有愛心不夠,還要有耐心。
但是照顧老人這事兒比照顧小孩複雜多了。姥爺20年前就去世了,姥姥的5個孩子分布在廣州、甘肅、河南和西安,姥姥的家在陝西的小城安康,剛開始姥姥去各個孩子家住,後來年紀越來越大,她跑不動了,也不願再跑了,說她就想待在安康。當時5個孩子都退休了,所以大舅提出一個方案,5個人輪流去安康照顧她,每人3個月。兩年後,二舅在照顧姥姥時,突然病了,腿疼嚴重,他提議將姥姥家遷到西安。因為在安康照顧姥姥,一旦照顧的人出了什麼問題,對當地的情況又不熟,非常麻煩,而兩個姨和她們的孩子都在西安,有個照應,另外西安交通、醫療條件都好些。於是他們就在大姨家樓上租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每月1500元,簡單置辦了些家具,把姥姥接了過來。
在西安一住又是4年了,輪流製度仍在進行,但是他們有了些擔憂,首先是經濟問題。姥姥做過家屬工,補交了養老保險後,每月可以拿到1300元養老金,90歲以後每月養老金又增加了200元,如果在安康1500元每月的開銷差不多夠了,但是現在每年要交2萬多元的房租和物業管理費,養老金就遠遠不夠了。現在兒女們都退休了,每個月隻有微薄的退休工資,每年必交的房租對他們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數字。
其次是人力,因為大舅3年前去世了,現在是4個人輪流,相當於每人每年3個月。兩個姨要給自己的家人做飯,還要照顧孫子,每當輪到照顧姥姥時,就忙不過來。二舅身體不大好,我媽媽也快70了,每年扔下家裏的一攤子事來西安住3個月,生活也不大習慣,不知還能撐多久。還有一個擔心,現在姥姥生活可以自理,可是隨著年齡越來越大,以後不能自理了,一個人照顧她可能還不夠,那時該怎麼辦呢?而姥姥每當說到讓兒女照顧自己,眼淚就下來了,說自己怎麼活這麼大歲數,拖累兒女。
小姨說,相比起安康的許多孤寡老人,姥姥算是很幸福了,一直有兒女陪伴。雖然如此,我覺得變老這個過程,還是很淒涼的。因為他們的生活是一種倒退,越來越沒用,越來越孤獨。
幾年前,姥姥還經常出去轉轉,有次摔了一跤,胳膊摔斷了住進了醫院,住院費、手術費花了4萬多元,雖然接好了,那隻胳膊還是不大抬得起來。現在她走路越來越慢,兒女們也不大敢常帶她出去轉了。
3年前,大舅突發腦溢血去世了,當時誰也不敢把這件事告訴姥姥,瞞了半年,最後實在瞞不住了,讓她提前吃了速效救心丸,才告訴她。雖然她說“還好沒受啥罪”,但很長一段時間一提這事她都淚汪汪的。
這兩年姥姥突然瘦了十幾斤,困擾她多年的腿疼和心髒病都好了,可是耳朵漸漸不大靈了,腦子也有點糊塗。姥姥沒上過學,不識字,平常最愛幹的事就是和人聊聊天,她所有的信息都是從聊天中得來的。一旦聽不見,唯一的信息來源就沒有了。隻能把她知道的那些事說了一遍又一遍。別人一聊天,她就著急,老想插話加入進來,可又聽不清別人在說什麼。小姨說姥姥現在常常想起很久以前的小事,神叨叨的,比如有天早上起來突然問小姨:“你爸死那年,他的那塊手表去哪了?”
我給姥姥買了一台輪椅,想到她耳朵聽不見了,有了輪椅可以多出去轉轉,看看外麵。她見到輪椅又開始擦眼淚了,說她以後不坐,也不碰那個輪椅。她說:“安康的一個老太太就天天坐輪椅,每天她兒子把她推出去,她就耷拉著腦袋歪坐著,上樓梯時,就讓她兒子抱著。”原來在姥姥印象裏,輪椅就是徹底沒用的標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