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軍隊“清房行動”幕後
2014年5月30日,解放軍總參謀部、總政治部、總後勤部、總裝備部、軍委紀委聯合發出通知,要求各級單位“清房、清車、清人”。自1980年代就開始的軍隊“清房”行動,大多“雷聲大、雨點小”,鞭子高高舉起,卻輕輕落下。這一次的清退戰能否走出運動式的輪回?
“難啃的骨頭”
對“釘子戶”多次勸說無效後,今年7月初,某軍隊“清房辦”人員張清印決定對自己的老鄉戰友餘某“上手段”。
2005年,餘某以副團職幹部身份自主擇業,部隊多次勸“騰房”,餘某則以孩子就近上學為由,賴著不走。“這次要動真格的。”第一步,收回餘某車輛出入證,也不允許其孩子乘坐部隊的通勤車上下學。緊接著,部隊派出水電班,斷電、斷水、封門。為免出現法律糾紛,“清房”現場還有人員肩扛攝像機全程取證。麻煩隨即而來,在京工作的幾個山西老鄉紛紛打來電話,希望能“放一馬”。說情者甚至包括張清印的姐姐:“弟,你不能做得太過啊,以後還怎麼回去麵對鄉裏鄉親?”
為了對抗“清房”,餘某則準備了餅幹、方便麵和幾大包蠟燭……如此堅持一月有餘。最終,在居委會威脅將停發社保金,以及轄區派出所的介入下,餘某才將房子騰退了出來。“清房”之所以棘手,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複雜的關係,違規占房者要麼是“關係戶”,後台很硬,不好碰;要麼則蠻橫無理,惹不起;當然,也有部分經濟和生活困難戶,工作人員又不忍心“趕”。以往部隊“清房”的指導思想是,和諧與穩定壓倒一切,倘若違規占房者置之不理,工作人員就無計可施,鮮有強製“清房”的行動。
工作人員調查發現,該部出現的違規占房者大多是“軍二代”,也就是離退休或轉業幹部的子女、親屬。很多部隊老幹部在其退休或逝世後,住房由其子女繼承,或居住,或轉租,甚至出售。
幾家歡喜幾家愁
“清房”之後,幾家歡喜幾家愁。春節過後,廣州軍區空軍某基地營區的公示欄內,張貼著剛清理出的兩套住房的分配情況,兩名機關幹部興高采烈地領到了宿舍鑰匙。這幾乎是全軍普遍的難題:部隊宿舍被違規占用,而符合分房條件的官兵卻難以申請到住房,隻能自己買房或在外租房居住。最近幾個月,陸俊傑都會到西三環某部隊大院的公示欄旁走上一圈,留心是否“榜上有名”。
1999年參軍到北京,雖然調整為副營半年有餘,已符合部隊分房條件,但是,看到該部隊後勤部門的待分房名單,陸俊傑突然意識到,“看來是沒戲了”。
“房子問題嚴重影響了部隊的建設,影響了軍心士氣。”張清印說,部隊中不少年輕人主動選擇轉業,陸俊傑也曾兩次打報告申請轉業。他畢業於武漢大學衛星遙感專業,屬部隊成功引入的地方大學生,當年,一度被《解放軍報》等多家媒體以典型廣為宣傳,豈能允許“典型”離隊?
繁華的北京西三環地帶,對於陸俊傑來說,房子不僅是棲居之處:同女友已相處多年,女友家人要求要想結婚必須在京有房,為防止女兒偷偷結婚,準丈母娘硬是把戶口本鎖在家裏的鐵櫃子裏。陸俊傑來自農村、每月不足五千的工資,購買商品房並不現實。後來,準丈母娘做出妥協,部隊有住房也可結婚。“房子已成為年輕軍人紮根部隊的一個重要部分。”副團級女幹部劉蓉對記者說。劉蓉說,倘若年底再分不到住房,將考慮主動申請轉業。
“吃到嘴裏的肉,
誰也不想吐出來”
解放軍規模龐大,每年幾乎都會有幾十億的軍費投向經濟適用房、公寓房等營房升級改造工程。房子越建越多,符合分房條件的官兵卻發現,分到房子的希望愈加渺茫。
“領導不‘清房’,誰敢找他麻煩?如此上行下效,讓普通幹部、群眾退房就難以服眾。”一名“清房”幹部說。出人意料的是,涉及前途,現役的師職軍官執行最為迅速;離退休幹部和轉業軍官數量大,問題複雜,“清房”工作自始至終都是老大難;而大區和軍職的幹部位高權重,隻能仰仗其高風亮節,自覺主動退房。
“侵占部隊房產就像一個大‘毒瘤’,每年的‘清房’行動清理出來的房產,很快就被新的轉業、離退休人群侵占的房產抵消掉。”張清印說,運動式“清房”治標不治本,根本症結在於軍隊住房的產權不明晰,“公有的財產,人人都想占有,而吃到嘴裏的肉,誰也不想吐出來。”當前,部隊正逐步推行“經濟適用房”、“房改房”、“兩限房”等住房優惠政策,滿足一定條件後,居住者即可獲得產權。“但我們知道,這是一場更難打的戰役。”陸俊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