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無敵藏身在一匹倒斃的坐騎下,巨大的衝擊力將他手中的環首刀撞成了兩截,雙手虎口被生生震裂,鮮血橫流。背上也被一匹失蹄的奔馬狠狠撞了一下,估計傷到了肺腑,方才已噴了好幾口血。他微微抬起頭來,順著馬背看了過去,隻見幾個騎士正四散在周圍仔細地搜索著每一具倒斃的馬屍。他用衣袖擦了一下嘴角的鮮血,眼睛緊緊盯著一個落單的騎士慢慢走近,當他距自己隻有一兩步遠的時候,劉無敵猛地跳起身來,狂吸一口氣,將身下沉重的馬屍提了起來,兜頭朝著那名騎士砸了過去,趁那騎士驚愕躲閃之際,他猛地飛身撲了上去,一拳將那騎士打落馬下,翻身上了馬背,猛地一甩鞭子,朝著程越兩人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沒走出多遠,劉無敵隻聽得身後一聲弓弦的悶響,一隻羽箭直奔他後心破空而來,他極力伏低身子,雙腿死命踢夾馬腹催馬往前急馳,然而羽箭來勢極快,箭頭帶著尖利的風聲呼嘯而至,噗地一聲,深深地紮進馬的後臀。胯下戰馬仰頭一聲悲鳴,往後翻倒,將劉無敵重重摔倒在地。劉無敵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了下來,口中鮮血狂噴,他艱難地睜開眼睛,依稀看到幾支長槍朝自己麵門直刺過來,不禁咧嘴一笑,朝著一碧如洗的天空,用盡力氣狂吼道:“程二!”
程越一直沉浸在內心中兩個人的爭執裏無法自拔,兩種想法就像水來火往一般在他腦海深處拉鋸不休,讓他頭痛如裂,渾渾噩噩。他沒有感覺到鐵騎的進逼,沒有感覺到窒人的衝擊,也沒有感覺到劉無敵決絕的離開和驚心動魄的慘烈反殺,他隻是感覺自己的靈魂深處傳來一陣從未有過的困倦,軀體漸漸變得空洞而透明起來。
正當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顆漂浮的塵埃,隻待一陣風吹來便要消散於天地之際時,一個巨大的聲音響徹在他的耳際,那是誰在呼喊自己,那聲音是那麼的不甘,那麼的激憤,飽含著濃濃的遺憾和無助,仿佛衝破宇宙萬物的桎梏,遠遠而來,貫入他空洞的腦海,震蕩著他混沌的靈魂。
他驀地睜開眼睛,灰暗的眼珠下堆起瑰麗的紅雲,他朝呼喊聲傳來的方向遠遠望去,隻見十幾個騎兵正圍著馬下一人挺槍攢刺,那人趴伏在地一動不動,看那身形裝束依稀就是劉無敵。程越的瞳孔忽地縮成一條細線,他抬起胳膊,端平長弓,伸手從身旁地上抽出一支斜插的羽箭,一搭弓弦,流星追月,遠處的騎隊裏頓時傳來一聲高亢的慘呼,一個身影像破麻袋一般從馬上跌落下去。他半眯著眼,看著騎隊飛速地轉了個小圈,往自己所在的地方奔了過來,麵無表情地又撿起一隻羽箭搭在弓弦上,卻發現蹲在自己身邊的周康一臉惶急地朝自己拚命地擺手,翕動的嘴唇像是在焦急地朝自己說著什麼,他呲著牙朝他一笑,轉過頭去,手指微鬆,又一名騎兵在遠處馬背上慘呼著掉落塵埃。程越第三次撿起地上的箭枝搭在弦上,騎隊已快要奔到了身前,他放下弓,摸索著撿起一杆長槍拄著自己的身子正要站起,忽覺後腦處被人重重地砍了一掌,他詫異地轉過臉去,隻看到周康一張陰沉得像要滴出水來的麵容在瞳孔中逐漸渙散,一瞬間,無邊的黑暗頓時淹沒了天地。
程越把頭從茂密的蘆葦叢中探了出來,警惕地四處望了望,水潭邊靜悄悄的,隻有幾隻不知名的小蟲在胡亂地鳴叫著。他支著耳朵聽了半晌,輕手輕腳地從水潭裏爬了上來,一屁股坐在雜草叢中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濕淋淋的衣服貼在身上,讓他感覺很不舒服,但他已沒有幹淨的衣服可換了,剛才在躲進水潭之前,他把自己的包袱係在馬鞍上,如今這馬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更令他沮喪的是,包袱裏還放他這兩天的幹糧。
這些禁衛鐵騎太難纏了,程越恨恨地想著,他從汝陰程府逃離出來已經有近十天了,他想盡了一切辦法,也沒能徹底擺脫這群冷血的殺人機器,雖說他一路上也幹掉了六個追殺他的人,但剩餘的幾騎卻絲毫沒有退縮,依然陰魂不散地一路跟著自己。
程越拈了根草根咬在嘴裏,看著頭頂上繁星密布的天空,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孤單和無助,也是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如此的迷惘和惶懼。踏滅程家的是元氏的禁衛鐵騎,但魏國卻是高氏當權,無論是元氏還是高氏,都不是自己這麼個孤身一人的破家子弟所能接觸到的。“元氏,高氏!”他恨恨地將草根咬斷,扔在地上,內心抑鬱得像堵了一團亂麻,他厭惡這種躲躲藏藏的日子,他厭惡這種將仇恨放在心上的生活,但他卻注定是個複仇者。
程越煩躁地跳起身來,對著星光閃爍的夜空仰天長嘯了一聲,嘯聲在原野上安靜的夜晚傳得好遠。嘯聲出口,程越頓覺不妥,正屏住呼吸聽著四周的動靜暗自懊惱時,突然聽到左前方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傳來,程越緊握著雙拳,眼睛死死盯著腳步聲傳來的方向,準備隨時暴起,先發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