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井上談(1 / 2)

程越看了看李胤那一臉憂傷的表情,也歎息了一聲,附和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不舍晝夜。’看來李頭與陳慶之將軍往昔定是過從甚密啊,不知可否讓程某聞知一二?”

李胤瞥了他一眼,正色道:“此事一言難盡,日後有暇時再與你細說。柳參軍既與你分說了緣由,可曾告知你當前之局該如何應對?”

“這正是我近日來煩惱的根源所在。”程越咬著嘴唇輕聲道:“柳參軍讓我隨他外出公幹,擇機脫離河南王軍。”

“這個老匹夫!”李胤聞言勃然作色,大怒道:“他這是故技重施!難道在他的心裏,危難之時唯有‘臨陣脫逃’四字可用麼!”

程越驚愕地看著李胤繼續怒喝道:“十年前若不是他執意要用他那一無是處的脫身之計,家兄李繼也不會落得個有家難回,抱憾而終的結局!男子漢大丈夫,身處亂世當勇猛精進、一往無前,豈能因些許毫無根據的猜忌便畏首畏尾,動輒言棄?!

當日他假惺惺地薦我去做僚佐時我便曾對他說過,以他當世之虛名,既懼生死,大可不必踐足行伍,過著這種死不交睫的日子,他卻有意沽名釣譽,不肯舍去這中兵參軍的蠅頭之利。如此貪生忘義之徒,居然覥顏四處出謀獻策,你若是願聽從他的無稽之談,隻管去自尋富貴,我李胤今日便與你割袍斷交,日後老死不相往來。”

“這個……”程越好不容易等到李胤停下話來歇氣的當口,小心翼翼地接口道:“我也覺得柳參軍這計策略顯消極,於是將你叫來,想聽聽你的高見。”

李胤聽了這話,臉色才略略好看了點,他餘氣未消地朝程越埋怨道:“你要想聽我的,直接問我便是,沒來由地提那老匹夫的無用之論作甚,你這是想有意惹我不快是吧?”

天地良心,誰知道你與柳參軍竟是如此水火不容?我要是知道你們這麼不對付,我也不會蠢到給自己找麻煩的程度啊。程越在心中暗自委屈了一陣,朝李胤拱了拱手,誠懇地道:“程某為此日夜憂心,茶飯不思,夜不能寐,還請李頭能撥開雲霧,有以教我。”

李胤見他如此,收起了臉上的怒色,點了點頭,沉思了片刻,緩緩說道:“依我之見,動不如靜,為不如不為。侯景此人雖喜怒無度,但卻識得大體,既然他並未在筵席上發難,就說明他對你還心存愛惜,未起殺心。縱然帳下有人慫恿,短期內也必無大礙,隻要你蟄伏一些時日,戰局必會更見艱辛,以你與劉無敵之勇武,就算河南王顧忌再深,戰事吃緊時也不得不重用於你。”

“戰局將日見艱辛?李頭何以言之?”程越看著李胤,緩緩道:“程某願聞其詳。”

“顯而易見,河南王之所以會頓兵潁川城中,不過是在等待南梁羊鴉仁的援兵,又希望西北宇文泰能在北邊出兵牽製高氏大軍。但此時韓軌之軍已在城下形成了合圍之勢,而援軍卻在懸瓠遷延不進,遠水難救近火,且梁軍素來怯懦難用,危急之時,河南王勢必遣人入宇文泰處求救,此次柳昕外出,恐怕於此有關。

西北宇文泰當世梟雄,早有吞並河南之意,聞訊定然會借著入援的由頭派兵占據潁川,河南王為其所迫,唯有南下。但南梁未得河南尺寸之土又豈能甘心無功而返,蕭衍必會驅河南王孤軍東向掠地於徐、譙之間。如此一來,河南王必會陷入進退失據之困,生死存亡殊難預料。

由此可見,柳昕回返之期,便是宇文泰起兵之日,亦將是河南王日漸窘迫之時。你且稍安勿躁,姑且蓄銳以待之。”

程越目瞪口呆地聽著李胤抽死剝繭般的解說,心頭震驚之意難以言表。他原本隻是覺得李胤的言談舉止有異於常人,並未曾領教過他的真實本領,後來雖得知他是柳參軍的弟子,但對他的好奇更多於對他的了解。今日聽他一席話之後,才真正對他的驚世之才大加歎服。

程越雖對南北朝時期這一段的曆史並不太了解,但侯景亂梁前曾被高嶽大敗於渦陽,最終僅率八百餘名殘兵逃至壽陽的經曆他卻是粗略知曉的,李胤作為目前時勢中的當局之人,僅憑對三方形勢的分析,便可準確地預見到侯景將來即將麵臨的困境,甚至連地方都預測得八九不離十:渦陽,可不正是在徐州以南,譙城附近!

難怪當日柳昕會當著自己的麵稱他為“鬼才”,這李胤還真是個不折不扣的鬼才。想到這,程越有點難以抑製內心的激動,他來回地摩挲著木軲轤上被井繩勒得光滑的印痕,壓著嗓子道:“既如你所言,我若不早思脫身之策,等河南王大難來臨之時,豈不是隻能隨其玉石俱焚,坐等殄滅?柳參軍讓我脫離河南王軍去西北或江南自尋生計,雖說失之於氣度,但若遵此而行,豈不是正好可脫此將來之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