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站在一旁,耳中聽著幾人初次見麵時的寒暄,心中掀起巨大的波瀾:他原本以為這次南梁使者來懸瓠,不過是勝利者傲嬌的權利宣示,最多如李膺所言,是來為羊鴉仁進駐懸瓠城支膽張目的,沒想到這個年紀輕輕的宣城王,竟在談笑間便將侯景死死地壓製在了絕對的下風。誰說南梁皇族個個都是貪婪橫暴之人呢?程越暗道,若蕭衍後人都像宣城王這般城府,隻怕最終能混一天下的,就輪不上西北的那幫人了。
他此次帶來的兩名將軍,無論是羊侃還是陳昕,都可謂是恰到好處:首先,羊侃與侯景一樣,也是從北方叛離歸於南梁的疆場宿將,有榜樣在眼前,侯景想要挾功自傲的企圖就被簡單粗暴地徹底粉碎,隻能被動地接受朝廷的撫慰;其次,陳昕的父親陳慶之將軍,原本就是豫州的主將,懸瓠城的主人,而且在當年侯景進寇楚州時,陳慶之曾將侯景打得盡棄輜重而逃,是侯景征戰南北時揮之不去的夢魘。有他們兩個坐鎮在此,就算侯景再虛偽狡詐,野心再大,也決然翻不起什麼大浪來。
正當程越在內心為宣城王歎賞不已時,行台左丞王偉仰著一張皺紋笑得像菊花般的臉從後麵走上前來,打破了侯景此刻難以言說的尷尬:“宣城王及諸位將軍遠來辛勞,河南王已在城中備好了酒菜,請諸位貴客移步內城敘話吧。”說完,他朝宣城王顫巍巍行了一禮,恭敬地說道:“懸瓠城百姓得知天使駕臨,已在城中夤夜守候,盡盼能早睹朝廷威儀,卑職願鬥膽為宣城王引路。”
“豫州久懸敵國,南北不通,說起來是朝廷愧對城中吏民啊!”宣城王微眯著眼望向城內,長歎了一聲轉頭朝陳昕吩咐道:“令眾騎士一概下馬步行,嚴禁騷擾百姓,若有行止不端而損我漢家衣冠者,殺無赦!”說完,他撣了撣錦袍,當先邁步往城門洞走去。才邁出一步,宣城王突覺有人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他微笑著轉過臉去,卻見是站在自己左側的那名麵籠輕紗的女子正輕輕扭動著身子,拉著自己的袍袖不停地擺動。
“你呀,都跟阿夏學壞了!”宣城王寵溺地輕輕拍了拍她牽著衣袖的手,英俊的臉上連眉毛都帶著親昵的笑意:“好啦好啦,別再搖啦,阿兄幫你問還不行嗎?”
宣城王看著她驕哼一聲飛快地收回了手,臉上的笑意更盛了,他扭臉朝侍立在身邊的侯景問道:“聽說你軍中有一名隊主叫程越,頗富勇武,不知河南王可否將其引薦給本王認識認識?”
“程越?”侯景愕然抬起頭來,疑惑地看了看宣城王,又狐疑地看了看那蒙著麵紗的女子,拱手回答道:“稟宣城王,卑下軍中確有一名名叫程越的隊主,此刻他正在迎候貴客的隊伍當中,若宣城王相召,卑下這就將他喚來。”說完,他遲疑了一陣,躬身道:“卑下鬥膽,宣城王乃天潢貴胄,久居台城,卻不知是如何識得程越的?”
“本王雖身在禁宮,但讀書之餘,也常隨羊侍中練習馬槊,每日除拜會名耆宿將之外,對時下名動一時的少年英雄也多有探聽,”宣城王輕笑道:“這程越據說曾隨河南王在潁川北原一槍驚退元柱,後又有夜戰秀容、陣鬥高嶽的不俗戰績,本王聽說後,故而對其頗有興趣。今日有幸身臨河南王軍中,便想著是否能見上一見。”
“既蒙宣城王青眼,自是程隊主的福分,”侯景聞言一笑,扭頭朝迎候的隊伍中高聲道:“中軍甲隊隊主程越何在?速速前來拜見宣城王!”
程越在隊伍中早聽得他們在談論自己,隻是他實在弄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被南梁當朝皇帝的長孫親口提起,至於剛才宣城王的解釋,他自己心裏也知道是虛多實少,不足為信的。正詫異間,他猛然想起宣城王與那蒙麵女子的簡短話語中曾提及了一個叫阿夏的名字,難道他們所說的阿夏,和自己認識的那個阿夏是同一個人?
倒是有這種可能性,程越暗暗想道,阿夏與南梁皇族有密切的聯係,這應當是毫無疑問的事,之前在方城驛館中,阿夏曾試圖說服自己去應募蕭梁皇族的招募,莫非她當日口中所說的蕭梁皇帝陛下的嫡長孫大器哥哥,就是今日麵前的這個宣城王?
蕭衍的嫡長孫自然隻有一個,自己能被宣城王當眾點名召見,必是因楚墨阿夏的緣故,程越心中苦笑道,隻是當日自己既回絕了她,又冒犯了她,便不知道今日這貴人親切的召見究竟是福是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