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東柏堂。
大將軍高澄此刻出離的憤怒,含章堂中與元善見的一番交鋒,自己除了向當今皇帝挑明了自己的狼子野心外,再別無任何收獲,就連君臣之間的圖窮匕見,也在陳元康的連消帶打之下重新又被遮蓋得嚴嚴實實。自己唯一得到的,就是將自己原本就可以施行的排除異己變成了欽定的生殺予奪而已。
“我們還是小看了這傻子皇帝,”怒氣衝天的高澄灌下一爵酒,將酒爵狠狠地砸在身前的案幾上,鐵青著臉叫道:“他居然敢在我麵前公然宣稱說要殺我以安社稷,如果再這麼放任下去,隻怕鹿死誰手都尚不可知了。”
“正是!這傻子以前勇則勇矣,但每次看到大將軍,從來都不敢違逆半句,今天居然也敢和大將軍針鋒相對起來,一定是荀濟他們平日裏挑唆指使得多了。”崔季舒在一旁陰陽怪氣地附和道:“方才大將軍就不該仁慈,一杯鴆酒下去豈不幹脆利落!”
“你這是亂臣賊子之言!”一直在堂下冷眼旁觀的陳元康聞言,盯著崔季舒大聲嗬斥道:“這鴆殺天子的罪名,是由大將軍來承擔,還是你來承擔?!”
“我…”崔季舒啞口無言地漲紅著臉,囁嚅了半天,扯著嗓子狡辯道:“那就算不當場鴆殺他,也大可不必像陳常侍這樣刻意為其開脫。崔尚書之前不是提議說要迫使他晉升大將軍為相國,冊封為齊王並給與殊禮嗎?為何你卻如此避重就輕,難道在你眼裏,大將軍還沒有接受他禪位的資格嗎?”
高澄聞言,不悅地看了崔季舒一眼,又將一雙狼一樣的眼睛盯向了陳元康。
“而今南方始亂,武將勁卒正厲兵秣馬以待敵,北方雖安,但人心思魏者不在少數,大將軍既已有天子之權,又何必奪此虛名,徒授天下不服高氏者以口實呢?”陳元康冷冷地掃了崔季舒一眼,沉聲道:“如今大敵未除,天下未安,大將軍豈能如此急切地去學那曹丕、司馬炎之輩呢!”
“陳侍郎持論甚正,但觀點卻未免有失偏頗。”陳元康右側的另一名白麵老者出聲道:“崔某並不認為大將軍此時受相國、齊王有何僭越之處。天下人都能看得到天亡大魏,高氏興起是不可逆轉的勢頭,如今內外有未附之人,不受禪讓是老成謀國之言,但不受相國、齊王,則未免有矯枉過正之失了。”
“好了,此事到此為止,不必再議了!”高澄心煩意亂地擺了擺手製止了謀臣間的言語攻擊,轉臉朝白麵老者問道:“崔尚書,我讓你打探的事,你查得怎麼樣了?”
“回大將軍,經過臣多方查找,目前尚隻能確定當日在晉陽所遇的賣刀人姓綦毋名懷文,襄國沙河人,行蹤不定。所賣之刀號稱宿鐵刀,據大將軍府中的工匠說,這宿鐵刀乃是用灌鋼法煉製的,隻不過他所煉之刀比工匠們口手相傳下來的晉代灌鋼法所煉的刀要堅韌鋒利數倍。”崔暹拱手回答道:“隻不過,工匠們目前還無法獲知這種新式灌鋼法的具體用法。”
高澄皺著眉頭叮囑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務必繼續探訪這賣刀之人的下落,切記萬不可使其流落到西邊或是南梁去。”
“不知是什麼樣的刀,竟讓大將軍和崔尚書如此重視?”陳元康朝高澄笑道:“臣向來喜好尋怪索奇,既有這等秘事,豈能錯過陳某。”
“既然陳常侍有此興趣,那就讓你好好見識一番吧,”高澄得意地從案幾下抽出一個長長的布袋來,他小心翼翼地將布袋揭開,一柄鐫刻著簡單條紋的帶鞘長刀頓時呈現在眾人的眼前。
“這就是崔尚書所說的宿鐵刀?”崔季舒在一旁怪聲叫道:“看這刀的樣式,並不比我大將軍府工匠所製的寶刀更華麗啊。”
“崔侍郎終究是世俗了些,刀之精髓乃在鋒而不在鞘,陳某倒以為此刀外鞘古樸,光華內蘊,確是一柄不可多得的佳品。”陳元康上下打量了好一陣,搓著手對高澄道:“不知大將軍可否將此刀拔出鞘來,也好讓微臣一飽眼福。”
高澄笑盈盈地握著刀柄,緩緩將長刀拔出了刀鞘,一時間隻見堂中刀光凜凜,鋒刃熠熠,一步以內寒氣侵體,五步開外纖毫可鑒。
“好刀!果真是好刀!”陳元康眼中光芒大盛,他一邊細細地打量著,一邊嘖嘖地稱讚道:“此刀乃精鋼做刃,熟鐵為背,生熟搭配,妙不可言!”說著,他猛地抬起頭來,看著高澄急切地說道:“能造此刀者,必有舉世無雙的絕佳工藝,這等人無論在哪都將是獨一無二的國士之才。不知大將軍是在何處遇到此人,他既有這般手藝,為何又會靠賣刀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