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屬於自己的石塊
品事
作者：寇士奇
一塊塊潔白如玉的石頭，晶瑩透亮的石頭，在鐵錘的锛鑿下，紛飛迸落——雕塑家正在創作。他下手果決利落，沒有絲毫猶豫；眼中隻有雕像，對地上的石塊不屑一顧。
一位年輕人，站在一邊，看。往常，他的目光是那樣地靈動，今天卻有些了呆滯了。
年輕人口袋裏有一張紙，心裏壓著一座山。
作為一個理科大學畢業生，他的心現在受到兩種力量的拉拽：一是雕塑藝術的召喚，一是-家大企業的高薪聘請。前者自己的心火在熊熊燃燒，後者有父母的驚喜目光和同學們的豔慕目光在灼灼閃爍。
年輕人在房中徘徊觀看，腳步沉重。雖是如此，一個荊軻雕像，還是以強大的藝術感染力震撼了他：麵前的這位的戰國英豪，抱臂挺立，衣袂飛動。毎條衣褶都翻卷著剛毅，每塊肌肉都張揚著果敢；那-雙沉靜的眯縫之眼，更傲視了世間所有塌天大禍。真是一座洋溢著美與力的天神！
年輕人問“老師，您是如何從-塊石頭中創造出荊軻這個雕像的呢？”
雕塑家答道：“我沒有創造荊軻。他自己本來就在那兒。我隻是把不是荊軻的那部分石塊鑿去，然後他就出現了。我隻是以全部身心尋找荊軻。”
像一陣地震，這句話使年輕人心中的山出現了裂痕。
雕塑家麵前的雕像上，有一塊凸出的石塊，紅裏透黃，散發著溫潤的光澤。他手起錘落，它便四處迸散了。
“多麼美麗的一塊石塊呀！”年輕人無比惋惜。
“多麼醜陋的一塊石塊呀！”雕塑家反唇相譏。
“為什麼？”年輕人問。
“因為它不屬於雕像自己。”雕塑家答。
此話一岀，又猶如強震再來，年輕人心中的山立時坍塌，眼前一馬平川。
他輕快地從口袋掏岀那張紙--某大企業的新職員報到單，幾下就把它撕碎，扔飛。
雕塑家問：“你扔的是什麼？”
年輕人答：“一塊不屬於我自己的石塊。”
選自《善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