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安然無恙,村姑頓時止住了嬌弱的啼哭,麵露慈色,抱著嬰兒,一臉溫暖之意。
仇天觸景生情,本欲訴說的話,硬生生憋住了。“唉!”他長歎一聲,孑身一人狂奔而去,又來到了村頭的小湖邊。
湖水清澈,映著他粗陋的布衣,遊魚波光,皆成了衣衫上的補子。湖底塵泥,青石棱角,都看的一清二楚。劍上斑駁的血跡觸碰到水麵,頓時暈開斑斑點點的紅色汙濁。
觸目驚心的紅蓮花。
他人有難,被我救了出來,為什麼父母身喪,卻無人救出?為什麼村裏的人被殺盡,無人去救?
天道公平?
聖人不仁?
眾生芻狗?
不偏不倚?
為何我家破人亡,甚至從未見過父母麵容!仇天越想越激動,揮劍砍在水裏,潺潺流水附在劍上,激蕩出一個漩渦,竟有一股氣流急竄上來,將斑斑點點的血跡衝刷幹淨。
水,無痕。
仇天想起自己被莫名的衝上湖麵,那股氣勁,源自湖底,細細一看,這湖卻不是死湖,而有一處泉眼!無怪乎,如此通澈,如此清瑩。仇天似乎隱約抓住了什麼,恨意消褪,腦海裏畫麵紛飛。
一悟嘲諷:你這劍法,是取自流水的劍意吧?流水不絕,你倒好,一波一波又一頓的,當是漲潮退潮?
村姑從床底抱出嬰兒,淚痕抹去,悲傷盡散,隻剩下欣慰。
柳吟風複述父親的話:我這輩子唯一的憾事,就是不能教出來一個頂天立地的兒子。
竹筒裏:當初從思渺山上帶回來的指頭般大小的小蛇,已經長成一寸。
天劍說過:流水潺潺,從不斷絕,自然有它不斷的道理。你且順著清溪蜿蜒直上,便可看到這溪流乃是自山頂滑下,積雪不斷融化,化成水流下。水滲入地下,凝成朝露,化為雨雪,如此循環,自成一個源頭,所以連綿不絕。
什麼是潺潺不絕,什麼是生生不息?
源頭不斷,就是潺潺不絕。生無所息,就是生生不息。
方塘村。
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順應著自然的循環,將周邊的氣盡數包攬,以身體裏的內力,借天地裏的浩然之氣,自然是無窮盡。
一波一頓,漲潮退潮。陰晴圓缺是循環的至理,有陰自然有晴,有漲潮,自然有退潮。那麼,將漲潮得來的水,流向退潮的地方,是否就可以無盡無極了?
黎民蒼生,眾生百態,細細品了之後,才能懂世事悲歡。
大千茫茫,無一不是平凡。劍,也是一樣。
無須任何花哨,隻求銜接的流暢,一劍揮出,下一劍趕到,如此潺潺,連綿不絕。
上一代,是源頭,有了孩子,便有了新的源頭,新的希望。
老不足歎,可歎是老而虛生。死不足悲,可悲是死而無孫。
身體,也是源頭,是變化的源頭。既已揮出第二劍,第一劍成也敗也,去也留也,又何須困擾?
流水,懂得繞石,切不斷,堵不住。
水之自然,才是完美無缺的劍意。
仇天忽然明悟了潺潺劍意,明悟了父母以及柳吟風的心願與寄托。
死去的人,活在新生裏。就像落葉歸根,用另一種形態,生長出新葉。
生生不息,潺潺劍意。
仇天大喝一聲,臉上全沒了悲傷之態。他拎起鐵劍,一劍一劍的揮灑,自然圓潤,毫無間隙。方塘裏的水花被濺起數丈,水霧蒙蒙裏劍光閃閃,仿佛煙雨垂落的無處遁形。
仇天收劍靜默了許久,仰望蒼穹,終於喜笑顏開,悠悠歎道:“這處方塘,日後便叫它天一湖。我的劍意,是流水不腐!”
此時此刻,仇天終於擺脫悲戚,回到男兒的瀟灑豪邁,更參破了軒轅戰不曾參透的潺潺劍意。通天的氣概散去,留下一個麵容幹淨的少年,與身上淡淡的,與天地渾然一氣的市井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