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況空前的婚宴和舊曆新年,被安排在了同一天。威風凜凜的慕容明像個凱旋歸來的將軍那樣,昂首挺胸騎著汗血寶馬,剛一進城就受到了山呼海嘯般的轟鳴歡迎。在過去的歲月裏,他們的君主總能用各種各樣的方式為這座都城和城內的百姓帶來榮耀與歡騰。大口喘著粗氣的汗血馬的前端載著的是他們日思夜盼的主後南宮落雁,今天她是這個宇宙上唯一閃亮的星體。鮮卑的臣民們看到自己的主上和主後在馬背上好似兩條泥鰍緊緊貼在一起的親密勁頭,都不約而同的憨然傻笑。鮮卑王國即將進入新的紀元,而惟是君主娶了主後,這個正在巨龍騰飛的民族才算真正完整。再有跨過一扇門的時間,他倆就要永結同心、洞房花燭了。
慕容明等這一天等了足足二十年,二十年間他一直苦苦期盼的夢幻,如今都已近在眼前。他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喜歡這個女子什麼,茫茫人海他們都極有可能認不出對方姓甚名誰,可他就是喜歡。發自骨子裏的愛戀,他無法抗拒,也在劫難逃。如果這就叫做命運,他知道自己這輩子攤上的是段好命。哪怕從此隻能做一個不思進取的君王,他也心甘情願的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往事一頁頁的被呼呼的朔風吹的獵獵作響,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少年以及正在淙淙流淌中的青年。和大多數平頭百姓一樣,他簡潔潦草的一生,過的比牆頭草複雜不了多少。風往哪邊吹,草就往哪邊倒;起先他以為自己是風,後來才知道自己也是草。若是沒有頭上皇子皇孫的光環,他今天也同樣是個隨波逐流的無名小卒。“生前縱有千金裘,死後不過一個土饅頭。”師傅公孫尚的話語攪拌在咧咧寒風中,像父王曾經的巴掌那樣不住的抽打他的耳朵。他下意識的用手嗬護住已經凍成紅蘿卜模樣的兩隻耳朵,溫暖霎時湧上心頭。
慕容明自己也想不起來,他已經有多久沒有感到過像此刻這樣春風化雨的平靜。當呼嘯的北風疾疾的掃過頭頂,母後的音容笑貌忽而也變得毫發畢現。那個心地善良的漢族女子,多像此刻依偎在自己懷裏的小鳥依人的妻子。紅顏薄命的她過早的香消玉損,讓身做未亡人的自己一想起就徒增悲慟。慕容明加大了懷抱南宮落雁的力度,腦門裏心猿意馬的想:要是母後能看到今時之自己,她總也緊鎖眉頭的臉頰上,或許該有一絲欣慰的笑容了吧?
馬在萬人夾道歡迎的熱烈場麵中,行動艱難的挪步到了皇城門前。慕容明將南宮落雁從馬上抱下來後,就一陣風似的把她送進了燭火通明的花燭洞房。身體裏開足馬力全速滾動的血流,燒得他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炙熱發燙。南宮落雁也是一樣,第一次被男人緊緊勒住軀體的感覺既緊張疼痛又酥綿昏麻。她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似注了水一般的通體膨脹。燭影婆娑的帷帳裏,兩顆火熱的心一觸即發。
南宮落雁用濕熱的雙手輕輕摩挲著慕容明整齊的鬢角,聲音顫抖的對他說:“夫君,我今日終於成了你的發妻。我心裏感覺好高興,可是身體沒有一絲力氣。來,你抱緊我。我還沒有和陌生人擁抱過,但我如同渴慕晨露一樣渴慕你的擁抱。”一席熾熱赤誠的情話,說的慕容明也是泣不成聲。他用盡全身的氣力緊緊抱住了身前的這個將要和自己共度一生榮辱的女子。激動的淚水宛若月光般的灑落一地,淚光裏又浮現出母後的身影。他話不對題的喃喃自語著:“不要離開我,求求你不要離開我。”他像是不會遊泳的溺水者抱著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那樣,把南宮落雁摟的更緊了。
多年以前,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母後就經常這樣溫情脈脈的用雙手摩挲著他嫩白的臉頰。她那雙膚如凝脂的纖手,總會慢慢悠悠的停在他額頭上方,耐心的給他往兩側梳理頭發。“天茫茫,野蒼蒼,風吹草低見牛羊……”經幡招展的流年,母後的歌聲仿佛大漠的落日既親近又遙遠。她皓質呈露的十根玉指模擬著梳齒的形狀輕重適度的遊離在他的發際間,發出收割麥子的沙沙聲響。他似醒若睡的意識,總會在這種讓人怡情養性的響聲裏飛往另一個天國。那是一個沒有任何煩惱的世界,每個人的身體整日都是懸置在半空中。他的鼻子跟隨著身體遨遊在玄空仙境中,聞到了母後骨子裏散溢出的濃鬱體香。
這比蒙汗藥還要凶悍百倍的香氣,足以讓他醉生夢死的睡上整整一夜。她眼眶內飽蘸的淚水,是必定要在看到兒子熟睡了以後,才會啪嗒啪嗒的垂落下來。身做一個母親,她有義務為自己的兒子豎立起堅強的榜樣。弱肉強食的朔北草原上,眼淚解決不了狼和羊的較量。她那白璧微瑕的眼神凝望著酣睡中的兒子,心裏自言自語道:日後,他該也是個美如冠玉的男子吧。
年少懵懂的慕容明隻知道全身心的去感受這份莫大的愛護,卻從沒想過母後就將不久於人世。他當時怎麼也想不明白,父王何以要對母後下此毒手。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才能修得同床枕。一日夫妻尚且還有白日的恩情,更何況他們之間還繁衍出了後代。人性的卑劣與高尚之別,往往就是這般的怵目驚心。母後至死也沒有說出的那個秘密,多年以後才被慕容明千方百計的打聽到。原來他極有可能並不是父王的親生骨肉,在母後被父王擄來之前,她就已有孕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