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然都城上穀的那場熊熊烈火,從舊曆新年第一天的黃昏肇始,整整持續了三天三夜。雷鳴電閃下的滔滔怒火直衝霄漢,遠遠看去好似一隻上天入地的涅槃鳳凰。所有與生死、情仇、愛恨以及悲歡有關的信條,都在漫天的滾滾濃煙中被熏得支離破碎。人世間的一切掠影浮光,也都仿佛在岩漿噴湧的淬煉熔鑄中回爐重造。脫胎換骨後的世界,煥然一新成了別一種風情。倒在滔天大火裏的柔然國主南宮文昌,以最小的代價換取了最大回報。他用一個人的死亡,保全了一個部落的希望。即使身處山崩地裂的絕境當中,一顆大智大勇的心髒也從來不會攪亂它恢宏雄壯的節奏。
直到事情過了許多年後,人們說起這個孤膽英雄依然會豎著大拇指嘖嘖稱讚:“那真是條血性的漢子,他的骨頭比鋼釘還要堅硬。”遷徙他鄉的族人們不管身在何方,每年都會派人不遠萬裏跋山涉水的在同樣一天趕回柔然國舊址,為他們救苦救難的君主掃墓祈福。他們用這樣一種與時間和距離抗衡的簡樸方式,來告慰君主亡魂的在天之靈。聖潔的天國裏一定會有一個黃金鍛造的位置,留給他們如同蓮花般神聖的君主。
稱霸草原的鮮卑國主慕容明,隻剩下了衰老和死亡兩個敵人。高坐在鑲金龍椅上的他,切膚體會到的惟是獨孤求敗的寂寞。靠著衝冠一怒不勞而獲得來的持久和平,讓常年橫刀躍馬的他沒有了繼續行走的人生方向。以前的那些或是強取豪奪或是軟磨硬泡的光輝歲月,宛若他腦門上暴脹著的根根青筋。它們是如此真實而淩厲的存在過他的生命中,以至於他的每一次緬懷都能帶來牽腸掛肚的觸覺。
幾滴辛酸又欣慰的淚水,像是跳蚤那樣從他皺皺巴巴的臉頰上緩緩而下。他滿懷詩意和悲情的伸手把它們抹了去,抹完了以後還矯情的把帶淚的手指伸進幹澀的嘴巴裏。苦中有腥的淚水刺激著他日漸萎縮的味蕾砰砰亂跳,他的嘴角不可思議的上揚著自語道:“可能就在昨天,我還是把敵人臨死前濺到我手上的鮮血伸進嘴裏嚐嚐。現在我竟然無聊到需要****自己的淚水解悶了,難怪我的味覺越發江河日下了。一頭出過山的猛虎再被關進籠子裏,即使整日都能吃上肉,它的心情也一定是糟糕到了極點。此時此刻我便是這種狀態,可以自食其力了反而渾身無力了。”
慕容明眼皮萎靡的看著腰間佩戴著的鑲龍寶劍,覺著自己注定是要和它鏽在一起了。“一匹戰馬退役了可以耕田種地,一把寶劍沒仗可打了能做些什麼呢?”慕容明失魂落魄的想著,空洞無物的眼神裏噙滿憂傷。他動作遲緩的抽出劍柄,道道寒光照的他內心陣陣發涼。慕容明定眼細瞧,驚駭之餘失落接踵而至。“這把舉世無雙的劍柄上都生出了斑斑鏽跡,更不要說我這個算不得世上最精良的人了。”慕容明想著想著“嗖”的一聲快速合上劍柄,舉目觀賞起自己設身處地的殿堂。
冷冷清清的一整座宮殿,隻有熏爐內旋轉上升的青煙,在排解著終年不滅的壓抑。他平伸雙臂合上眼睛仰麵朝天,試著讓自己的身體和爐煙一起飄散高空。微風中夾帶著宮女們沁人心脾的體香,使他清晰的記起了南宮落雁身上同樣彌漫著的香氣。“她身上的每一個地方都好似天然的香囊,聞得人都有些透不過氣來了。”他大小均等的兩個鼻孔深吸一口氣,缺氧的大腦裏勾勒出了南宮落雁的倩影芳姿。她跳起舞來的時候,周圍的蝴蝶也會跟著款款起舞。一起輕攏慢撚著的,還有他心猿意馬的魂靈。他設想過他們之間美好愛情的許多可能,就是沒有將她的死於非命設想在內。在他心中,她一直是以下凡天仙的身份高高在上。
陷落在無盡悲痛、孤獨和思念中的慕容明,從南宮落雁閉上雙眼的那刻起,就沒有停止過對她的孿生妹妹南宮沉魚的尋找。“孿生就是雙胞胎,雙胞胎的長相連她們的父母有時也會張冠李戴。主上不妨想想看,既然主後生的如此蕙質蘭心,那她的孿生妹妹南宮沉魚的長相自該也是不相上下等量齊觀。”貼身小太監的曲意逢迎,讓慕容明對亡妻的思戀死灰複燃。
“長相一模一樣,長相一模一樣……”鮮卑國的文武百官發現他們如同癡呆患者的君主就是在朝堂之上,也會反複念叨著這句他們耳朵都聽出繭子來的話。他們不是不知主上的話裏另有所指,他們也想盡一個臣子的本分了結主上的念想。可在大火即將摧枯拉朽的前一秒鍾,南宮沉魚便如人間蒸發了一般消失的無蹤無影。數月以來,通往外城的各個關口都在晝夜不歇的進行著嚴加盤查。他們布下了連蚊子也別想飛跑的天羅地網,隻等著獵物乖乖上鉤。但南宮落雁的孿生妹妹南宮沉魚的真人仍舊像她的名字那樣,魚沉了汪洋針落大海。空氣消失在空氣中時不時的還有跡可循,南宮沉魚是真真的上天遁地銷聲匿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