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疏盈哆哆嗦嗦蹲在背風的牆角,破爛的棉衣完全擋不住寒風中的刺骨凜冽,在劉嬤嬤密不透風的監視下洗了一整天的衣裳,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出來放個風,坐在牆角台階上歇一會。
跺腳搓手嗬氣地想暖和一點兒,紀疏盈看著自己紅腫潰爛的雙手,真心有些後悔自己當時沒跟著薑世雲一家走,如果當時跟著他們,雖說日後免不了受氣,但應該也不至於落到眼下這個境地。每天從天不亮幹到月上東山,隻為了有一口飯吃,有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可睡。
半年前那日,紀疏盈依舊昏昏噩噩地躺在床上,不知天日幾何。薑世雲夫婦在外間說的話一句句飄進來,她卻逐漸有了意識,清醒過來,把那些話一句句聽進耳中,殺害爹娘的凶手蹤跡全無,舅舅舅媽覬覦財產又嫌她拖累,她原本心中已經全無希望,隻想不如跟隨爹娘而去,當下反倒被激出一絲生機,打定主意要活下去,找到凶手報仇,更震驚氣憤於舅舅舅媽的自私貪婪,第二日一早她便一個人悄悄離開了紀府。
有了薑世雲夫婦的前車之鑒,紀疏盈不想再投靠任何親戚,漫無目的地在城內逗留了幾日,被兩個小乞丐騙光了所有的錢之後,餓著肚子被客棧老板趕出門外,她才終於找到了下一步的目標——活下去。依稀記得娘身邊一個陪房媳婦陳媽媽家的位置,她一路打聽過去,陳媽媽用一份盧員外家洗衣工的活計,抵了紀夫人顧看自家十幾年的情份。紀疏盈從此成為了土老財盧員外家一名管吃管住的洗衣長工季書,白嫩小手泡進了一桶一桶的洗衣水洗碗水,一個人擔負起自己的生存重任和那個遙遠的報仇大計。
季書走回矮院,矮院裏套著大廚房和洗衣間,媳婦們喝罵著丫頭們燒火洗衣,哪個小丫頭動作慢了,輕的被罵得劈頭蓋臉,重的身上就要留下淤青。季書走到院子裏水井邊蹲下來,將手伸進冰一樣的水裏開始洗碗。門口斜靠的一個高顴骨女人抱著兩手斜眼睛瞟了季書一眼,見她自覺幹活,鼻子裏哼了一聲將眼光掃向其他人。
手已經冰得麻木,季書抬起頭想找個空當偷偷歇一下,正好看到頭小身子胖的劉嬤嬤氣喘籲籲跨進遠門。
高顴骨女人臉上立刻堆起個諂媚的笑迎上去:“劉嬤嬤,什麼風把您吹來我這醃臢地方了。”
劉嬤嬤是服侍太太小姐們的嬤嬤,平時還算和氣,今日卻沒有好臉色,劈頭就道:“趙二家的,我問你,前日四姨娘的那件抹紗衫子是誰洗的?”
趙二家的一愣,隨即忙賠笑道:“嬤嬤快請坐,這是怎麼了。”
劉嬤嬤臉上繃得緊緊:“太太讓我查一查,四姨娘的那件抹紗衫子是誰洗的?太太等著回話。”
趙二家的一聽不敢怠慢,立刻把前日洗衣服幾個人叫過來查問。
幾個媳婦和小丫頭站作一排,季書個子最矮站在最邊上,並沒有注意到身側幾個人惶恐著交換的眼色,她隻在盤算著一會是快點洗完碗還是磨蹭一點,洗快了說不定還要再洗一盆,洗慢一點的話手還是要一直泡在冰水裏。想得太投入,完全沒有發現劉嬤嬤是怎麼站到了她得麵前。
“前日四姨娘房裏的衣服,是你洗的?”劉嬤嬤陰沉著臉問。
“不是……啊!”季書下意識回話,話沒說完手臂上已經被掐著皮揪了一下。
“小蹄子還不承認,別人全都看見是你洗的。”趙二媳婦冷笑道。
季書順著趙二媳婦的下巴看過去,平時一起做活的幾個人垂著頭不說話。再看一眼陰惻惻看著自己的劉嬤嬤和冷笑的趙二媳婦,季書終於有點明白眼下狀況,看著趙二媳婦道:“不是我,前日我洗的是三小姐屋裏的衣服,衣服是你分下來的。”
趙二媳婦狠狠瞪了季書一眼,被季書這麼一說也想起來確實有這麼回事,當時四姨娘房裏的衣服,她是分給了……老六媳婦。趙二媳婦看了老六媳婦一眼,老六媳婦驚慌地對上她這一眼。趙二媳婦不動聲色,轉瞬在心裏盤算了一圈,抬手一巴掌朝季書打過去:“這麼多人都說看見你洗的,還不承認,不要臉的小蹄子!”
季書被打得一蒙,捂著頭不敢置信地看向身邊這幾個朝夕相對的同伴。這麼久的日子一起起早貪黑地做活,說說笑笑還不時相互幫忙,就算沒有什麼感情,又何至於要這樣陷害她。
劉嬤嬤眼皮微抬,將一切看在眼裏,倒不像剛才一般氣急,慢慢開口道:“這麼說,是這小丫頭洗壞了四姨娘的衣服?”
趙二媳婦暗罵老六媳婦給自己找麻煩,麵上使勁賠出一個央求的笑臉:“這死丫頭手腳太笨,我回頭好好教訓她。上麵有什麼還請嬤嬤幫擔待著些。”
劉嬤嬤道:“這我可擔待不住,我告訴你個話,為這事老爺都動了肝火。”
趙二媳婦立時慌了,大戶人家裏下人的打殺還不是上麵一句話的事,她管著洗衣的事,自然脫不了幹係。
劉嬤嬤留下輕飄飄一句“等著吧”,便抬腳走了。趙二媳婦心中正煩亂,轉眼看到臉漲得通紅,怒目看著自己的季書,窩火一起,伸手又去揪季書的臉。
誰知季書“啪”地重重打開她的手,趙二媳婦眼睛一瞪:“反了你!”話音未落,眼前一花,一個人影已經衝去旁邊一把掀了洗衣盆。季書狠命一使勁,連衣服帶盆全給扔了出去,衣服全部落在地上髒水裏。然後回頭一轉身,朝老六媳婦的洗碗盆衝過去,老六媳婦已經跳起來,擋在了一堆碗碟之前,攔住季書:“你要幹什麼!”
季書也不說話,通紅著眼發了狠勁,一把推開老六媳婦,正要去掀翻那一大盆碗碟,旁邊的幾個媳婦子和丫頭一起圍上來,攔腰扯回了季書。趙二媳婦將季書往地上一摜,季書跌倒在地上。趙二媳婦凶狠地看著季書:“有你作死的時候,安生點!”
季書被重重甩倒半晌爬不起來,扭過頭來已滿臉是淚,隻有眼中仍是不屈,射出憤恨的怒意。
趙氏被這目光看得心中一縮,哼了兩聲,指揮人收拾一地的濕衣服,不再多說。其他人各自去收拾幹活。季書伏在地上,終於難以抑製,大哭起來。
命運一次又一次把她拋進深淵,她已經盡力,卻還是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怎麼才能活下去,怎麼才能不任人欺淩宰割?原來人生這麼艱難。爹娘教過她那麼多道理,卻沒有告訴過她,活下去這麼艱難。想到爹娘,淚水再次洶湧地占據了眼眶。
“哭什麼!起來幹活!”
冷不防細竹條從背上抽來,打在身上極為肉疼,季書在地上翻來滾去也躲不開。剛才又鬧又哭發作心中憤恨,此時季書已經沒有力氣再鬧一場,也沒有寫想好自己該怎麼辦,此時挨不過趙二媳婦打,隻得邊哭邊爬起來。趙二媳婦也不讓她幹活,見她止了哭聲便不再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