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斷腸還斷腸(1 / 3)

婚後的慶華完全沉浸在與鍾慧敏兩人世界裏。物質條件自是不用說了,但凡能有的家裏都已經有了。慶華的父母雖然在日本生活了多年,但滿腦子裝得仍然是東北的傳統觀念。慶華是張氏家族的唯一傳人,家族的所有產業終歸是屬於慶華的,早給晚給都一樣。兒媳婦肩負著為張氏家族延續香火的重任,更是萬萬虧待不得。父母寧可布衣素食、住茅屋草舍也要把兒子的家壘得像模像樣,況且財大氣粗的慶華父母花個幾百萬是不會傷筋動骨的。慶華和鍾慧敏準備結婚之前,慶華的父母就從日本彙來了一大筆錢,同時給慶華下了一道命令:必須把這筆錢全部用到購房和裝修上,無須考慮結婚的其他費用,否則就對父母的不敬不孝。在慶華父母專款專用的命令下,慶華和鍾慧敏選擇了一套近四百平米的“樓中樓”,裝修得極為豪華。屋內的整體布局是找裝修行業內的資深人士設計的,充分體現了現代家居理念,既有歐美的大氣又不失中國的典雅,洋溢著貴族氣息,絕不是爆發戶式的貴重物品堆砌。即便如此,慶華仍然沒有完成父母交給的任務,購房款還是剩了許多。慶華的父母回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連續幾天帶著鍾慧敏上街購物。逛珠寶店、逛皮草店、逛品牌服裝店……凡鍾慧敏多瞅兩眼的東西,慶華的父母不管貴賤掏錢就買,嚇得鍾慧敏都不敢和慶華的父母一起逛商場了。鍾慧敏暗地裏告訴慶華:她已經患上了購物恐懼症,一進商場就眼暈,讓慶華求求父母別再為她花錢了。慶華稍微表達一下不能太奢侈的意願,立即遭到父母的大聲斥責。幾次下來,慶華就不敢吭聲了,索性隨了父母的心願,父母願意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吧!慶華的父母早就把漂亮的兒媳婦視作了心頭肉,生怕兒媳婦有丁點兒的不滿意,事事必經過鍾慧敏的點頭同意。鍾慧敏的父母都是比較清高的高級知識分子,對錢財看得非常淡。參觀完慶華和鍾慧敏的新房後,當即表示:原打算給女兒的嫁妝錢不再給女兒了,用這筆錢資助幾個貧困大學生。鍾慧敏的父母陪送的東西是他們多年收藏的當代名人字畫及家中所有樂器。字畫中有很多珍品,是錢所買不到的。

慶華感到幸福的當然不是物質生活,而是精彩紛呈的精神生活。鍾慧敏的聰穎、活潑、才情每天都帶給慶華全新的感受。鍾慧敏是個非常懂得生活的人,做什麼事都十分認真。她叮囑監督慶華:衣服穿前要熨好;皮鞋要打油擦亮;回家的第一件事是洗手洗臉;睡覺之前一定要洗澡……慶華原本是個不修邊幅的人,總想偷點懶,每每此時,鍾慧敏會在慶華的臉上親一口,調皮地說:“慶華乖,要做個聽話的好孩子,不然不給飯吃,不讓……”弄得慶華隻能舉手投降,俯首就範。甚至做飯這樣的生活瑣事,鍾慧敏也弄得像刺繡一樣。鍾慧敏買回來一大堆食譜、各種調料、小天平、小秤、小羹瓷等東西,在廚房裏一鼓搗就是半天。數月之後,鍾慧敏的廚藝已可登堂入室,做出的飯菜色香味俱全。美食家李朝陽品嚐過鍾慧敏做的飯菜後,拍案叫絕,揚言要把王春苗休了,與鍾慧敏做的飯菜相比,王春苗做的飯菜簡直是豬食。不過,這話他是不敢當王春苗麵說的。鍾慧敏被李朝陽封為“美女食神”。

在照顧慶華生活方麵,鍾慧敏像個細心的母親,更多的時候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夜晚,她如小貓般蜷縮在慶華的懷裏,纏著慶華,讓慶華講鄉野風俗、講童年時代和少年時代的趣事、講初戀情人……慶華不止一次解釋:他根本沒有什麼初戀,隻是青春覺醒的初中時代,曾經朦朦朧朧喜歡過班主任老師雨,還曾偷偷摘抄過“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的詩句。前兩年初中同學聚會時,班裏的很多男生承認喜歡過雨,風也是其中之一。那種對優秀異性初次萌生好感,敬仰與逃避並存的少年情愫根本算不得初戀,不過是成長中必須經曆的階段。

“那個當然不算,真的沒有初戀嗎?不太可能吧!老公,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鍾慧敏不厭其煩地反複追問,總想從慶華嘴裏淘出些秘密。

“這個嘛……”鍾慧敏逼得急了,慶華開始故意逗鍾慧敏。

“老公大膽說吧!我不會吃醋的。”鍾慧敏掉入了慶華設置的陷阱。

“算了,還是對你說實話吧!我曾有過一個初戀情人,曾發誓要與她江南賞花,漠北縱馬,相伴到天邊!不想她竟離我而去,我現在想起她,仍然很傷心。唉……”慶華裝做很惆悵的樣子,不往下說了。

“她為什麼離開你?你還喜歡她嗎?她現在幹什麼呢?你們還有聯係嗎?她長得怎麼樣?有我漂亮嗎?”聰明絕頂的女孩兒一旦打翻了醋壇子也就喪失了智商。嘴上說不吃醋的鍾慧敏一連串的為什麼已經露出了馬腳,慶華覺得十分好笑。

“她是我見過的最聰明、最漂亮、最令人心儀的女孩兒。我現在仍想著她,夢到她!她叫黃……蓉——翁美玲,我永遠的初戀情人!”慶華故意把“黃”字拉得很長,讓鍾慧敏著急。

“嘻……老公,你可真壞!”鍾慧敏邊笑邊用小拳頭捶慶華。

城市長大的鍾慧敏對慶華童年時代和少年時代的生活充滿了好奇,那些平平淡淡的鄉野故事、普普通通的成長經曆能引發她充分的遐想,彌補她城市童年生活和少年生活的不足。與慶華相戀時,她就對那些故事很癡迷;結婚後,更願意捕捉慶華的成長痕跡。

“老公,采‘紫花臉’有什麼訣竅嗎?”

“‘紫花臉’是長在蘑菇圈裏的,蘑菇圈的顏色比周圍草的顏色要深,很容易發現。采蘑菇可不是輕鬆的事,甸子裏的蚊子、瞎蠓一抓一大把,個頭出奇地大,倘若衣服穿得不夠厚,一叮就透。蒿草長得很高,小孩子在甸子裏很容易迷路,我們采蘑菇都是成幫結夥兒去,不敢落單兒,怕遇到狼。”

“老公,你遇到過狼嗎?”

“遠遠地看過。我小時候,大部分草地被開墾了,狼也跑遠了,而且害怕人。兵團剛組建時,我還沒有出生,那時這裏狼狐出沒、飛鳥成群,當真‘棒打麅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裏’的時代。聽爸爸說麅子非常傻,很容易抓住它,東北百姓形容人不聰明就管這人叫‘傻麅子’!雖然我沒有趕上那個時代,但小時候想搞點野物並非難事兒。挖婆婆丁、曲麼菜、地環兒;采蘑菇、黃花菜、野韭菜花兒;鉤榆錢……是這裏孩子的必修課。我們更願意做抓魚、打鳥、撿野鴨蛋、套野兔之類的事情。麥苗長到寸把高時,‘油拉罐’飛來了,那時根本沒有保護鳥類的概念,都下夾子打,一天能打上幾十隻,吃不了就到縣城裏賣。冬天時,紮籠子滾’紅肚囊’、攆‘沙半雞’、粘‘家鳥兒’……一年四季都不閑著。”

“老公,你們小時侯都玩兒什麼遊戲呀!”

“小時侯玩的遊戲可多了!主要有:‘藏貓貓’、‘偷家’、‘跑電’、‘編花籃’、‘穀草垛’等。現在仍記得一些遊戲的歌謠,像‘編、編、編花籃,花籃裏麵有小孩兒,小孩兒名字叫花籃,蹲下,起來,喝酒,夾菜,叭嘰叭嘰炒白菜’。還有‘穀草垛,插鐮刀,你家兵馬讓我挑;挑哪個?挑紅英;紅英不在家;挑你們親哥仨;親哥仨做買賣;挑你家炕頭兒祖奶奶;祖奶奶貓月子;挑你家炕頭疤疤疥子!’有時候,也玩兒翻繩、‘破悶兒’。”

“什麼叫‘破悶兒’?”

“就是猜謎語!”

“老公,你給我出幾個‘悶兒’,看我能不能破出來。”

“好吧!我出兩個你猜猜!‘小豬,小豬不吃糠朝著屁股打一槍’;‘不點兒,不點兒,渾身淨眼兒’;‘不大,不大,渾身淨把兒’。”

“老公,是什麼呀!猜不出來。”

“猜不出來也不告訴你!這些都是簡單的‘悶兒’,在農村長大的孩子都知道是什麼。”

“老公,你告訴我嘛,快點兒告訴我……”

“是鎖頭、頂針和老蒼子。”

慶華成長中的故事總能讓鍾慧敏想起魯迅筆下的一個人物——少年閏土。“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下麵是海邊的沙地,都種著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其間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項帶銀圈,手摸一柄鋼叉,向一匹猹盡力地刺去。那猹卻將身一扭,反從他的跨下逃走了。”少年慶華和少年閏土是多麼相像啊!鍾慧敏非常遺憾沒有在農場度過童年歲月。假如能和慶華一同成長;假如能成為慶華青梅竹馬的戀人;假如……豈不更好!

鍾慧敏帶給慶華的快樂是無法用語言描述的。閑暇時,慶華往往沏上一杯清茶或是點燃一支香煙,靜靜聆聽鍾慧敏演奏各種樂器。鍾慧敏會用薩克斯吹“回家”;會用吉他彈唱“菁菁校園”、“晚秋”;會用鋼琴彈奏“秋日的私語”、“愛的紀念”、“致愛麗絲”……演奏得最多的還是那首“愛的呼喚”。“晚風的手摘下了月亮,藏在大樹後麵,那是你的臉。我的心吻著你的心,躺在你的心上,對你說永遠……”鍾慧敏的歌聲甜美、舒緩,像初春冰雪消融後的潺潺溪流;像夏天拂麵而過的脈脈楊花;像秋日枕邊甜甜夢痕……慶華覺得生活太太完美了,完美得近乎失真,慶華越發小心嗬護這個家,嗬護心愛的人。愛人,我原本奢求的隻是黑夜裏的一支燭火,而你卻照亮了我整個人生;愛人,我原本希冀的隻是清寂旅途的一個伴侶,而你卻讓我的旅途充滿了歡笑和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