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納餘慶,佳節號長春”,農曆年三十是家家團圓的日子,蓮父母的家裏充溢著節日的喜慶。蓮的母親和張阿姨在廚房裏忙著剁餡兒、和麵、包餃子,蓮和風要幫忙卻被兩位老人趕了出來,她們舍不得用兒女幹活。客廳裏,蓮的父親和風的父親一邊吸煙喝茶一邊聊天。蓮的父親是個不錯的演講者,把一些陳年往事講得繪聲繪色。現在,蓮的父親對生活已無所求,在農場這片土地上,有誰不知道兩位姑爺的大名呢?到場部趕集時,商販們老遠就與他打招呼,即使兜裏沒有錢照樣可以把想買的東西拎回來。常常有陌生人在他背後指指點點說:“看,那個老頭兒就是馮小山和夏風的老丈人——農場最有錢的老頭!”“嘖!……老寧頭兒的命可真好,養的兩個女兒抵得上咱二十個兒子。”聽到這樣的讚歎聲,他心裏美滋滋的。不要說女兒和姑爺是他的驕傲,就連外孫子和外孫女也令他十二萬分滿意。鬧鬧已經長成半大小夥子了,被老姑爺調教得知書答禮、文武兼備,將來肯定是個人物。思露更是個“人精子”,他活了大半輩子了,還沒有見過比思露更聰明的孩子,思露注定是隻金鳳凰。生活並不寂寞,他替兩個姑爺管理幾千畝水稻田,東跑西顛的挺充實。活兒並不辛苦,就是支支嘴,雇工們都叫他“寧董”,讓他重新找回了做領導的感覺。閑暇時,願意找風的父親聊聊天,風的父親是個很好的聽眾。他不大願意找小海的父親聊天,小海的父親愛抬杠不說,還總揭他的短。
風一家三口在東屋裏坐著。這間屋子還是原來的樣子,格局和擺設都沒有變,蓮的父母曾經想裝修這間屋子,蓮沒有同意。這間屋子承載了蓮少女時代的夢想,那些或甜蜜或青澀的回憶依然會令蓮心動,這間小屋其實就是蓮的成長日記。風手捧一本工商管理方麵的書仔細閱讀;思露讀了幾章《鏡花緣》後有點兒累了便纏著蓮,讓蓮講故事。蓮想了想說:“媽媽給你讀一篇文章——《小桔燈》吧!這篇文章是爸爸、媽媽上學時學過的課文,你肯定會喜歡的。”蓮讓風從套間的書櫃裏把有《小桔燈》文章的初中語文課本找出來。
風放下手裏的書,進套間去找含有《小桔燈》的語文課本,無意發現了蓮初中時的影集,隨手翻了一下,發現了蓮從初三合影中剪下的兩人照片。風的心裏一熱,那個俊秀、安靜、愛咬辮梢的少女形象在頭腦中鮮活起來。“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世間青梅竹馬的夫妻並不少見,如蓮般十幾年如一日保持當初情懷的卻十分難得,這朵清雅聖潔的寒潭幽蓮足可以芬芳風的一生。
風找到課本遞給了蓮卻沒有再看書,而是神情專注地聽蓮給思露朗讀《小桔燈》。“我提著這靈巧的小桔燈,慢慢地在黑暗潮濕的山路上走著。這朦朧的桔紅的光,實在照不了多遠,但這小姑娘的鎮定、勇敢、樂觀的精神鼓舞了我,我似乎覺得眼前有無限光明!……”久違的美文就像久違的老朋友一樣,重逢時透著親切;行雲流水般的語句絲絲入心,洗淨鉛華……
思露雖然不了解文章的寫作背景,但能體會文章的意境,嚷嚷著讓蓮為她做一盞小桔燈。蓮找來針線、一小段蠟燭和兩個稍大些的桔子,不一會兒就做好了一盞小桔燈。蓮還順手剪了一個窗花貼在小桔燈上麵。思露高高興興提著小桔燈到院子裏玩去了。
蓮做小桔燈和剪窗花的樣子讓風想起了母親,思露走出房間後,風仍呆呆地看著蓮。善解人意的蓮意識到風在注視自己,抬頭看了看風說:“又想母親了嗎?”
“是的。我學完《小桔燈》這篇課文後,怎麼也想象不出小桔燈的樣子。那時農場根本買不到桔子,我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桔子,隻是吃過桔子罐頭,擁有一盞小桔燈的想法無疑是天方夜譚。我給母親讀了這篇課文,希望母親給我描繪一下小桔燈的樣子,母親聽完後,沒有說什麼。我很快忘記了這件事,母親卻記在了心裏。過年的時候,母親特意托人從市裏捎回了幾斤桔子,把慶華、誌勇、建國和小海都叫到了家裏,親手給我們剝桔子,並給每人做了一盞小桔燈,也在小桔燈上麵貼了窗花……”兩顆大滴的淚珠順著風的臉頰滾落下來。
蓮也被感動了,走到風麵前,輕輕試去風臉上的淚水。隔窗望去,思露提著小桔燈快樂地玩耍著。小桔燈發出的光雖然朦朦朧朧的,給人的感覺卻是暖暖的。
大年初一,風按照習俗帶著蓮和思露給長輩們拜年。風一家三口先到小海父母的家裏。小海父母的家裏十分熱鬧,男女老少一大群人。風是這裏的常客,小海的親人們都把風當成自家人看待。風給小海的父母行完禮,又發給後輩孩子每人一個紅包。思露見到荷格外親,偎依在荷的懷裏讓荷給她剝瓜子仁吃。荷和幾個妯娌忙著給思露剝瓜子、削蘋果,大家對這個“小人精”都十分喜歡。
小海的母親與風說上幾句話後又問起了小海的情況:“小風,這兩天小海給你打電話了沒?小海昨天給家裏頭打電話說挺好,可馮娘心裏頭老沒底,小海怕馮娘擔心,丁壩報喜不報憂。你和小海打小就掏心窩子,小海有啥話都樂意跟你說,頭年你又到小海那兒去了,小海那邊有啥事兒沒?”
“你這老蒯就是事兒多,以前老兒子在特種部隊,你惦心惦心俺也不說啥,現在老兒子當上團長了能有啥事兒?你咋還嘮叨起來沒完沒了地呢?小風一來,你兩句話沒說到頭,三句話就扯到老兒子身上去了,煩不煩人呐!話說回來了,老兒子跟你說部隊上的事兒,你能整明白呐?你大字不識一個,跟你說了不也是白說嘛!”還沒等風說什麼,小海的父親接過了話茬,數落了小海的母親一通。
“你這老東西咋越老嘴越臭了呢?越活越回現了,俺娘倆嘮嗑,有你啥事兒?大過年的就不能消停點兒?哪兒嘎達涼快到哪兒嘎達呆會兒得了,別在家裏添堵!”小海的母親狠狠地剜了小海父親兩眼說。
後輩們對這對老夫老妻打嘴仗的事兒,早就習慣了,沒人會在意他們說什麼、吵什麼。小海父母這輩人的婚姻大多是包辦、半包辦性質的婚姻。在這輩人中,吵一輩子架、打一輩子仗的夫妻司空見慣,哪個村子裏都有,卻鮮有離婚的,他們頭腦中根本就沒有離婚的概念。這樣的夫妻遇到大事兒時,往往表現出空前的團結來,妻子是丈夫最忠實的追隨者,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後退半步。即便丈夫在外邊幹出了一些拈花惹草的出格事兒,妻子知道後,通常尋死覓活地大鬧一通,鬧過之後,日子該怎麼過還怎麼過,就像什麼事兒都沒發生一樣。
風非常理解小海母親的心情,添枝加葉地又把小海的情況說了一遍。小海母親聽得很專注;小海父親聽得也很專注,嘴角還掛著一絲笑意。其實,小海父親也非常願意聽風講述小海的情況,當團長的兒子是他人生最大的驕傲,用他的話來說,老馮家祖祖輩輩就沒出過這麼大的官,他也十分想念老兒子,隻是嘴上不說罷了。
風一家三口在小海父母家坐了一個多小時,又到建國的父母家拜年。建國正在院子裏劈木頭,雨瀟把劈好的木頭靠院牆碼好,父子倆幹得有模有樣。看到風一家人走進了院子,建國忙放下手中的鎬頭,一邊親自開屋門一邊對雨瀟說:“看到叔叔、嬸嬸怎麼不說話呢?”雨瀟紅著臉,小聲問候說:“六叔、六嬸過年好!思露妹妹過年好!”雨瀟的樣子和小時候的建國十分相像,樸實憨厚,一說話臉就紅。思露則顯得十分大方,問候聲清脆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