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舊是那座遊人稀疏的街邊小公園裏。
太陽雖然高掛半空,但卻已經有了些西去的苗頭。
韓葉背靠著一棵合抱粗的柳樹抽煙,眼神平靜深邃,目光落在遠處牆根底下一個穿破爛道袍的老道士身上,似乎有些出神。
此時,那個顯得極為寒酸的卦攤前,正有年輕女人蹲在那裏找老道士算卦。
人長得並不出彩,頂多能算剛過及格線的中人之姿。
老道士不苟言笑,沒有像其他騙子那樣上來就先說好話,而是有板有眼的掐指如飛,模樣像極了真正一窺天機的得道高人。
雖然距離太遠聽不到兩個人的對話,但韓葉猜測,女人八成是來算姻緣的。
而老道士在一番內行人看來似是而非的掐算之後,則仍舊一副不溫不火的平靜臉色,手拈須髯閉口不語,想來是打定心思要玩先抑後揚那一套,靠製造壓抑氣氛來嚇唬女人不得不破財消災了。
這一回,韓葉並沒有再充當破除封建迷信的急先鋒,而是就那麼饒有興致的遠遠看著。
這並不是說他屬於那種一旦事不關己就要高高掛起的涼薄心性,而是看著老道士道貌岸然騙人的樣子,想起了一些被塵封在記憶深處的往事和故人。
那時候,哪怕再大的城市,天空也依然很藍很清澈。
一個穿了件幾百年都沒洗過的土黃道袍的老道士帶著兩個才剛能走穩當路的孩子,成天穿梭於大街小巷之間,就那麼挨家挨戶的敲開門,打著給人家抽簽算命或中醫看病的幌子,討上半餐剩飯或是一頓白眼。
偶爾,遇上真正心誠的,老道士手頭就會闊綽一下。
不過他從來都不會把騙來的錢留到第二天,當時就會打發還掛著一串青鼻涕的小男孩去鋪子裏打酒買肉,而他自己則牽著更為乖巧些的小女孩,坐在太陽地裏美滋滋的等著改善夥食。
小男孩每次單獨去買酒肉的時候,都會偷偷克扣下一塊錢來。
其中的五毛錢會被他當場換一些廉價但美味的零食糖果,而另外五毛則悄悄塞進一個貼身放著的小布袋中,積少成多。
小男孩雖然年紀不大,但心眼卻不少。
找錢的時候,他都會特意囑咐店裏不要硬幣隻要紙幣,因為硬幣雖然更方便保存,但放在一塊總會叮叮當當的亂響,很容易暴露目標。
對此,老道士其實在小男孩第一次藏私房錢時,就已經看出了端倪。
不過他卻一直都假裝不知情的沒有去點破,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小男孩在眼皮子底下耍一些在孩子看來很完美無缺的小聰明小算計。
老道士喝酒吃肉,會將邊邊角角地方分給小女孩一些,但卻沒小男孩的份。
無數次小男孩都隻能啃著幹巴巴的饅頭,在一旁眼饞偷偷的吞咽口水,卻還要假裝硬氣的在老道士暼過來時,裝出一臉若無其事的模樣。
而每當小女孩實在看不下去,想要將自己分到的一丁點葷腥讓給小男孩時,老道士都會嚴厲的出聲阻止,跟著還會一邊笑眯眯念叨些“男孩窮養女孩富養”的古怪論調,一邊將女孩舍不得吃的邊角碎肉搶過來塞進他自己嘴裏。
對此,小男孩不止一次在心裏偷罵老家夥不是東西,並且還暗自下定決心,等以後長大了有錢了,一定要買一大堆的燒雞烤鴨放在老道士麵前,卻就是不給他吃。
隻不過多年以後,當小男孩真的長大成人,也賺到了足夠買成千上萬隻燒雞烤鴨錢,準備拿這童年趣事當個樂子陪老家夥下酒的時候,老道士卻已經化為了一抔黃土,被埋在了一處不知名的山旮旯裏。
雖然偶爾有酒肉吃,但老道士帶著兩個小娃娃,日子過得卻並不富裕。
甚至說,大多數時候,相依為命的三個人都隻能做到勉強糊口,雖然不至於饑一頓飽一頓,但也比一般的破落戶還要艱難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