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多年前我搬家,要做新窗簾,認識了一個女裁縫,沒想著她用做窗簾剩下的布頭,做了一個袋子給我,說可以裝些東西呢,這讓人高興。她說,她男的做防盜網,正好,我也要裝,事情就這樣成了。
沒過多久,掛窗簾的羅馬杆壞了,小孩子給扯的,可沒過保修期,她家男人扛梯子上來,一下就修好了。過了一陣子,又壞掉了,還是小孩兒扯的,我試著去找她,她答應下午來修,手上的活兒得趕,問我能不能把梯子先帶回家?
我說有點事兒,她笑著說沒關係呀。其實,我沒啥事,就是不想搬梯子上6樓,心想她男人可以搬嘛。
下午,她扛著梯子上來了,一臉的汗。我問,怎麼不讓你家男人搬呢?她喘著粗氣說,不在了。見我驚訝,又說,命苦,給人裝防盜網掉下去了……就是想過得好一點兒,沒想著送了命……她說,不想回老家,男的不在了,上有老小,下有小,家裏就指望她了。
從那之後,家裏的羅馬杆一直沒壞過,平常家裏有裁剪的衣服,就去找她。她的裁縫店也一直開著,兩年後,店裏多了一個沉默的男人,多了一台縫紉機,噠噠噠,針腳的聲音細密。她說,又找了一個男人。又說,跟婆家鬧翻了,她姑娘不認她,說她對不起她爹,我這是搬石頭砸自個的腳嘛……打錢回去,買衣服回去,姑娘還是高興。我問她,姑娘多大了。她說,15歲了。我說,正在青春期,回頭會好的。她一下高興了,真的啊?
又過了幾年,她和姑娘的關係並沒有緩和,她問,會不會等到姑娘嫁了有了孩子會好點兒?我點頭。
我不知道女裁縫的姑娘在哪裏,可是我見過她的媽媽,就在小巷子口,早晨7點,我上班經過時,她已經打開店門,坐在縫紉機後麵,好像總是忙不完。有一天,我看見將一個包裹交給快遞。有一年下雪,她燒煤爐子,怎麼也燒不著,煙熏得流了眼淚。店裏的牆角放著幾根焊條,說是她爸早年留下來的……
身邊到處都是別人的父母親人,我這樣想時,心裏暖暖的,他們在城裏奔波,可能有時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可是對於你,他們搬起的每一塊石頭,都是想給你墊腳。
單位附近有個收破爛的老頭,有拉著板車,不拉板車時,就坐在板車上。他有兩個兒子,一個在廣州,一個在成都。他說,都是大學生!老婆在家裏種地。
我問他收入,他說寫字樓的人素質高,廢品都不要錢,他等於在這裏撿便宜,一月能搞一千多塊。他念過書,高小畢業,就是個子矮,娶媳婦擔擱好多年,差點就打單身,沒想著走了運氣,給兩個伢子當了爹。他嘿嘿笑,得意。
有些廢紙之類的,打個電話他就來了,收拾完了,總要問一聲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或者不問,直接將各個座位旁邊的垃圾簍子給清理了。
立冬之後,武漢人總要醃魚,許多單位會發三五條大魚,得有人來刺,每袋收十塊錢。前年他早早說,今年他來刺魚,錢讓熟人掙好些,是不是?結果,他刺得慢,刀法還差,弄破了苦膽,我們也沒怪他,付了錢,隻是想著來年,不請他了。
去年冬天,他問我啥時發魚,我說還不清楚。他說,這次發魚之前跟他說一下,他讓老婆來刺,那可是一把刺魚好手!我說,好嘛。他說,這次不要錢,去年我沒弄好……我說,這不好吧?他說,咋麼不好?我大半年沒回去,她又不肯來,用這個哄著她來了,怎麼不好?
他急衝衝的樣子,讓我笑起來。他也笑,兩顆門牙的間距有點大,非常喜樂。他落了的左邊槽牙,讓我想起來他已是花甲之年。他說,兩個孩子大學畢業了,談了朋友,沒房子咋娶回家啊?我說,你還準備給孩子掙錢買房啊!他說,掙一點兒是一點兒,不然,結不成婚,我咋抱孫子!
我不知道他的兒子是誰,可我時常看見他們的爸爸,冬天坐在避風的牆角,夏天坐在樹蔭下,看上去,好像總有笑意……
我不知道你是誰,可我見過你的父母親人,一身風塵,一臉風霜,這樣想時,便有許多問候,身邊,忽然多了溫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