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真不下去了。
劉君酌和林元年剛才見過李真真的表現,知道她實在不是個冷漠的人,便都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劉君酌開口,“要是我,我也要知道結果,然後早早解脫。何姐是何老先生的愛女,想來也有這樣一份魄力。”
“其實,何姐是植物人,未必有意識,與不,區別不大。”林元年開口。
大家的意思都是直。
三人去了何亭亭的病房,由劉君酌進去。
李真真坐在走廊外的長椅抹眼淚,林元年覺得去告訴一個植物人她的父親去世了,實在是一件傷心事,所以寧願看李真真抹眼淚,也不肯進去。
劉君酌站在病床前,默默地看著床上瘦弱得不像個成年人的少女。
她不像別的植物人那樣臉色灰白發青,而是多了一份活力,鵝蛋臉上帶了絲絲紅暈,許是因為無|欲|無|情無思,她臉蛋顯得很年輕,完全不像和他同齡的,倒似是少女。
想來何老先生對這個女兒,真的傾盡所有了,不然也不能讓她保持這樣好的光景。
他目光深深地看著這個叫“亭亭”的女孩,慢慢用視線描著她美麗的五官。
從兩彎柳眉,到秀挺的俏鼻,再到巧的嘴兒,真真的恰到好處,叫他看著就滿心熨帖。
真不愧是何老先生的女兒,生了一張讓他看著很順眼很神清氣爽的臉蛋。
若是她能平安長大,一定是個迷盡男子的美貌少女,或許,她還會被她的爸爸教得博學多才。
真是可惜了。
劉君酌壓下心中的憐惜,喟歎一聲,卻忽然想到自己。
和她相比,他是幸還是不幸呢?
他出身京城的高官家庭,從什麼也不缺,隻除了要和討厭的王建雲玩。
六歲那年,他被母親逼著陪王建雲玩,不得已就玩了捉迷藏。
當時他不想和王建雲玩,就決定躲好一點,最好躲過一。為此,他爬進了大院子的一戶人家裏,躲在人家主臥的衣櫃中。
後來有人來了,一男一女,他從衣櫃縫隙裏看出去,驚得差點叫了起來。
那個女人是這房子的女主人,對他和大院裏的孩子很好很和善,可是那樣好的一個人,此刻竟然和一個陌生的男子在摟抱親嘴。
他嚇壞了,不敢出聲,隻直愣愣地看著。
沒一會兒,臥室裏的那對男女竟親親摸摸著,脫了衣服辦起事來。
劉君酌嚇得閉上了眼睛,可是那呻|吟聲、喘|息聲和大床有節奏的咯吱聲,卻還是傳進他的耳朵裏。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呻|吟和喘|息聲正盛,門忽然被“砰”的一聲踢開了,緊接著這房子的男主人憤怒的聲音響起,“不要臉的狗|男|女——”
他當時嚇得一下子睜開了眼睛,見證了一出鬧劇。
當男主人拿著刀子,手起刀落,把那個陌生男人紫黑的、軟趴趴的下身給剁掉時,殷紅的鮮血濺起來,飛入衣櫃——
場麵實在太過血腥,太過可怕!
他再也控製不住自己,失聲尖叫起來——
男女主人的鬧劇早引了大院很多人過來關注,他的父母當時估計在樓下,聽出他的慘叫聲,飛快地上來,把嚇壞了的他抱回家。
後來,他燒了三,醒來之後再也不肯靠近那棟可怕的房子了。
家裏的長輩對他比過去好了幾倍,隻是看著他的目光總是欲言又止中帶著愧疚。
他不懂,除去在櫃子裏看到的可怕的事,他的心情漸漸好起來,因為他的母親再不像過去那樣總是逼他和王建雲玩了,即使偶爾逼,家裏其他人也會幫他。
他慢慢地長大,收到不少女孩子的情書,聽到不少女孩上來告白。
可讓很多少年臉紅心跳的事,對他來是一種煎熬。
他總會忍不住想起那惡心的呻|吟聲、喘|息聲和大床有節奏的咯吱聲,以及那軟趴趴的紫黑東西被刀子剁掉的慘劇,然後對女人避之不及。
到他十四五歲,和他住在鵬城的叔每早上都跑他房間,關心他的床鋪和底褲問題,要幫他洗衣服。
之後變本加厲,給了他好幾張來自日本的*****。可他看了就直犯惡心,腦海裏自動播放六歲那年躲在衣櫃裏看到的一切,然後吐了出來。
他的叔背過身體去抹眼淚,之後就再也不給他看那些東西了。
到過年回家,他看到他豔冠群芳的媽媽硬生生老了幾歲,和他爸爸總是吵架。
到他三十歲了,他比常人蒼老的爸爸悄悄跟他,不喜歡女人,就找個男人吧,好歹有個伴。
他想起男人更惡心,那樣紫黑的軟蟲……他當場就吐了出來。
從此以後他就清靜了,他覺得那樣的日子很好,可是擋不住他的家人、他的朋友,總用惋惜的目光看他。
五月的風從窗外吹進來,仿佛有海的味道。
劉君酌慢慢從回憶裏回神,低頭看床上的少女。
他和她,真是同病相憐。
隻是,他並不覺得自己可憐,他並沒有什麼遺憾,他把熱情放在自己喜歡的事業上,每都過得很充實很開心。
很多人他沒能遇上喜歡的少女愛一場,是一件很遺憾很可惜的事。
他體會不了和一個女孩相愛的美好,所以他並不覺得惋惜。
劉君酌苦惱地歎了口氣。
何老先生的消息,要怎麼和眼前這個把靈魂遺落在舊時光裏的女子呢?
劉君酌走向窗外,看著繁華的城市怔怔出神。
過了良久,他回到病床旁,幹巴巴地開口,“這個城市發展得真快,不過三十年,就從一個漁村變成了國際化大都市。”
完,他覺得太生硬,便頓了一下,歎了口氣,繼續加了一句,“可惜了。”
了那樣一句話,他又沉默了。
可是劉君酌知道,那些話,總是要的。
於是,他蹲了下來,看著何亭亭的麵容,緩緩開口,“何老先生……”
他了四個字就不下去了,他覺得病床上的少女仿佛在用哭泣的目光看著自己,在用嘶吼的聲音催促著自己,他一向無畏的心中產生了怯懦。
過了很久,劉君酌重新鼓起勇氣,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隻羊脂白玉打磨的手鐲,握住何亭亭瘦弱的手,把手鐲套進她的手腕上,
“你爸爸得了三件寶貝,給你一個手鐲,給你二哥的女兒一個玉佩,給你三哥的兒子一個吊墜。”
劉君酌得很艱難,完之後忽然記起,兩年前向來倔強的母親跟他“對不起”三個字時,為什麼得那樣慢,那樣沉重。
他怔仲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把該的一口氣了出來,
“何姐,抱歉,你的爸爸,何老先生他……很不幸,在墓中去世了。……我答應了他,會幫你三哥了結官司,會去美國把你未成年的侄女帶回來,會繼續讓人照料你,如果你不幸去世,會負責料理你的喪事。”
總算完了,劉君酌低垂著頭,感覺心裏塞滿了棉花,並沒有鬆一口氣的感覺。
這時心電監護機突然響起“嘀嘀嘀”的尖銳報警聲,他馬上抬頭,愕然地看向何亭亭。
她的眼角,緩緩滑下一滴眼淚。
他飛快地伸出手,接住了那滴溫熱的眼淚。
李真真和幾個醫生衝了進來,推開他,飛快地給何亭亭搶救。
劉君酌失魂落魄地看著,看到幾個醫生搖搖頭,看到李真真撲到病床上抱著骨瘦嶙峋的何亭亭哭,緩緩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心。
很燙,很熱,很重。
病房門被推開,王雅梅哭著衝了進來,她手裏的水果滾了一地。
劉君酌堅持幫何亭亭處理後事,在和李真真收拾何亭亭的東西時,他忽然問,“你有何亭亭的照片嗎?她笑起來,是不是眼睛彎彎的,像月牙兒一樣?”
“是啊,你怎麼知道?”李真真問完,又搖搖頭,聲音低低地,“肯定是何叔告訴你的,我這是白問了。”
完,她走到自己的辦公桌上,拉開抽屜拿出自己的錢包,從裏麵拿出一張黑白照片,“這是亭亭,何叔臨去之前給我的,估計他、他……”
劉君酌接過照片看起來,不理會李真真的哽咽。
照片上的背景是荒蕪的鵬城農村,青山寂寂,荒草叢生,一個美麗的姑娘站在泥路中間笑,眉眼彎彎,像太陽一樣燦爛熱烈。
他端詳了好一會兒,才看向收住了哭聲的李真真,“我去掃描一份照片,到時把照片給她帶走。”
李真真點點頭,“好,我這就去掃描,你在這裏等著。”
她著,拿回了照片,轉身出去了。
劉君酌站在床邊,望著窗外出神。
這時門吱呀一聲,響了一下,卻沒有人進來。
劉君酌沉下了俊臉,低喝一聲,“進來——”
王雅梅的身影慢慢走了出來,她低著頭,囁嚅著,“我、我找李真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