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的臉上,先是一陣歡喜,然後搖了搖頭,說道:“多謝你,少年。我的丈夫,雖然不是誠實的人,但是他愛我和我們的女兒。你知道嗎,三天前,他出去尋找食物的時候,外麵有很多人。他害怕他一離開,那些人就衝進來傷害我們。他不惜施展損耗元氣壽命的秘術布置了結界,讓他們找不到我們的家。這三天,他不吃不喝,將僅剩下的一點食物,分給我們母女吃。沒有多少水,他一滴不喝,剩下的半壺水,讓我們喝。嗬嗬,隻是為了給我們找吃的,隻是為了保護我們,就施放燃燒生命秘術。唉,這種燃燒性命的秘術,又怎麼能保持長久呢。自從第一天施法之後,我的丈夫就一直躲在暗中觀看,隻希望那些人快走,他好出去尋找食物,為的,隻是他的妻女。要是以他的本事,那些人根本攔不住他。少年,你說,這樣的丈夫,不是好丈夫嗎?難道就不值得我隨他一起去嗎?”她的聲音,依舊是輕柔的,說著這傷心的話,卻生怕語氣重一些嚇到懷裏的孩子,她保持著的,那是母親對孩子半溫柔的話語。她的話,是那般的溫柔,懷裏的孩子,淚流滿麵,卻是一聲不吭。
公冶白聽得心頭大顫,想不到他九死一生殺死的蟹妖,竟然三天前已經施展了一身半數的法術,又是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和自己拚力一戰。
自己報了仇,她的丈夫死在了別人的劍下!
這,是誰的錯,誰又是對!正邪的分辨,真的很殘酷。可是,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沒有停止讓人做出選擇的時間。一切,就都這麼過去,不管是對還是錯。
人魚的話,聽在眾人耳朵裏,眾人神色各異。謝亦冬和白羽苧手中的法寶,光芒消失,收了起來。
人魚道:“少年,我求你一件事,可以嗎?”
公冶白道:“請說。”
人魚道:“我死之後,請你將我的孩子放了。讓她離開洛水山,這個要求,你能答應嗎?”
公冶白道:“你要是死了,她不就成了孤兒了嗎,你難道忍心讓你的孩子一生一世做一個流浪孤兒嗎?”
他的話,聽在眾人耳朵裏,吝朱的眼眶裏,浸滿了淚水,李環湘垂下頭,心潮起伏,在她的眼裏,公冶白和吝朱,就是孤兒。他們最有這樣的體會。
白羽苧那張如冰如霜的臉上,浮現了一抹悲色,似乎,有一些話,擊中了她那沉寂的冰冷的心。清心茫然的四顧,有些慌亂,卻不知該安慰誰。謝亦冬,也是沉默不言。
人魚道:“他欠你們的,還沒有還完,我接著替他還。”
公冶白嘶啞著聲音道:“還完了,他欠的都還完了!”
人魚道:“少年,他隻有一條命,背負的卻是兩百條,一條命又怎麼抵得上兩百條命呢。”
公冶白道:“是啊,一條命哪裏比得上兩百條。剩下的,就我公冶白來背吧。”
人魚的臉上,似乎有一抹驚色,道:“你來背?”
公冶白道:“是,要不是我,這一切就不會發生。我來背,是天經地義的。這也有我的責任。當初我就不該……”後半句“當初我就不應該把噬魂念珠吞下肚子”的話,他沒有說出。
人魚道:“少年,這是一輩子都不能卸下的包袱,不應該由你來背。這就是天意,命運。就算你背負了這個包袱,隻會讓你更加的痛苦折磨。你的一生,都不會快樂,幸福。”
公冶白長歎一聲道:“我的宿命,就是我當初撿起來,我的一生,都要去將他放下。既然是這樣,多背負一些,又有何妨。”
人魚道:“你是一個奇怪的人,我真是羨慕你身邊的女子。”
這話莫名其妙,但是李環湘聽在耳朵裏,心底升起一抹甜蜜,她感到公冶白就是世間最好的男子,而上天將他送在他的身邊,她要和他一生一世。李環湘的手,抓住公冶白的手更緊,垂下的頭,悄悄的抬起,看了一眼眼前這個美貌婦人,她的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
人魚道:“人魚的命運,就是一生一世,隻能相伴一人,他生,既生,他亡,既亡。我的丈夫已亡,我的命運,也到此終結。少年人,請你成全我吧!我願意死在你的手裏。”
公冶白身軀一顫,久久的看著她,那個人魚婦人的眼睛裏,是懇切的,微笑著懇切的。
公冶白道:“我說過,我不會殺你,也不會讓人殺你!”
人魚道:“我本是人魚,隨風而逝,是我宿命。我隻希望,你能將我帶到洛水河中,讓我順水漂流。那裏,才是我的家鄉。落葉歸根,我是魚,洛水,是我的根,少年,動手吧。我無怨無悔!”
說著話,她閉上了眼睛,雙手將懷中的孩子抱得更緊,輕聲道:“孩子,你也是一條魚,等你在水裏遊的時候,你要遊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你的外婆家在那裏。你跟外婆說,娘和爹,不能去看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