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周成林最不願意回瀏陽河鄉,那裏是他的傷心地,是他的痛苦源,是他敗走滑鐵盧的地方,那裏讓他傷痕累累。
他是從瀏陽河的任上下來的,他答應過瀏陽河的老百姓,他不把瀏陽河治理好,他絕對不離開瀏陽河。現在他離開了,而且是灰頭灰臉的離開,他還有好多的工作沒做就離開了,他失信於瀏陽河的百姓,他感覺自己無顏見瀏陽河的父老鄉親和兄弟姐妹。
還有,陵山開發終止,他和劉星輝一起開創的招商引資的大好局麵猶如即將臨盆的孕婦一樣隨著他的離任被迫引產。準備來瀏陽河投資的投資者不來了,原先在瀏陽河的投資商也隨著瀏陽河格局的改變喬遷到其他鄉鎮另尋出路去了。
現在的瀏陽河又回到了從前。陵山上的石場又開張了,瀏陽河裏的沙場也開張了,環境又開始惡化起來。
每次聽到這些,他的心都在流血,他也曾經不止一次地向有關部門反映過,但就是沒有受理他這個沒有身份沒有地位的政協副主席的提案的。
他曾經也衝動地想給汪思繼打電話,忠告汪思繼關心一下瀏陽河的軟環境,別再以犧牲環境換發展,為子孫後代造點福,留條後路。
但每次他都是把電話撥了一半就掛斷了。
他非常清楚,汪思繼不會聽他的。
汪思繼和他不是一路人,他們在一起共事的時候就沒尿到過一個壺裏。
汪思繼是劉世昌的人,他連劉一夫的賬都不買,他又能買他這個政協副主席的賬嗎?從那時開始,他就意識到權力的重要性。他就意識到要想替老百姓做事,必須有權利。
尤其讓他不能容忍的是,汪思繼上任後把他在任時的製度全都推翻了。凡是當初被他處理的幹部,汪思繼上台後都重新予以了啟用。
在他調離瀏陽河不久就啟用了閆丙章,而且破格提拔閆丙章為科技副鄉長。不光啟用了閆丙章,劉運動也被提拔為陵山工作區的工作區書記,被他開除的李誌立也重新回到鄉聯防隊,而且做了聯防隊的大隊長。
而自己的秘書小劉是那樣優秀的一個青年,卻被充軍發配到開發辦做了副主任。
周成林很清楚,小劉是受了他的牽連,所以,他從內心深處感覺愧對小劉。但他又有什麼辦法呢?自己現在是個不頂事的政協副主席,說話連屁大的作用都不起。
基於以上的原因,他越來越意識到權利的重要性,他越來越想重新擁有權利,他對權利的欲望如同雨後的春筍一樣隨著春雨的滋潤而蔓延滋長。
這也是他不想回何家寨的原因。原先回何家寨的時候,有司機開著鄉政府那輛豪華轎車相送,風光無限,現在呢?回何家寨隻能孤身寡人擠公交。
但是他還不能不回何家寨,何家寨是他的家,是他的故土,他的父母他兄弟姐妹都在何家寨,還有王靜蹲牢後一直跟著奶奶的朵朵。
為了爹娘,為了兒子,他必須硬著頭皮回何家寨。
就在他出發的時候,孟茹找到了他,要陪著他一起去何家寨。
這個被愛情燒昏頭腦的女孩現在一刻也不想離開周成林,知道周成林回何家寨,就死纏濫磨周成林,讓周成林帶著自己一起回何家寨看朵朵。
在瀏陽河通往何家寨的公路上,不時的駛過滿載河沙和山石的卡車。
看見大路上絡繹不絕的拉石車和拉沙車,周成林的心痛不已,心口就像被誰用刀子割得一樣,而且是一點一點地被攪割,攪割得鮮血淋淋。他再也無法控製住自己的感情,讓司機把車停在了路邊。
下車後,他一路狂奔,向山上爬去。
越過一道道山嶺,淌過一道道溪流,他終於爬到了山脊上。
站在山脊上,他極目遠眺,痛苦的表情溢於言表,淚水洶湧而下。這就是陵山,他曾經為之夢想的陵山?他曾經揮灑無數心血的陵山。
然而,他和劉星輝以及瀏陽河鄉幾萬父老鄉親開創的美好局麵已經消失殆盡,代之而來是千瘡百孔,是漫山遍野的大大小小的采石場。
向山下望去,瀏陽河裏是多如牛毛的沙場,無數條采沙船冒著濃重的黑煙在瀏陽河裏來回的奔竄著,沒到河邊,他就能聞到因廢棄物汙染而發臭的難聞的刺激的氣味。
一陣風吹過,山林搖動,他沒感覺到風,卻好像聽到山在嗚咽,河在哭泣。
他再也看不下去了,回頭對孟茹道:“走,我們去找汪思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