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莊，大堂。
氣氛沉凝如水，蘇中尚黑著一張臉坐在主位上，柳梅纖坐在他右手邊的下位，眼角還掛著未擦幹的水痕。她拿著帕子擦了擦，一副“其實都是我的錯老爺你要罰就罰我吧別為難顏兒”的表情，蘇夢薰在她身旁站著，握著她的手，輕聲細語地安慰著。
丫鬟們小心地在茶盞裏添上熱茶，就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蘇夢顏一踏進屋，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畫麵。
她挑挑眉，規矩地行了個禮:“顏兒見過父親。”
啪！
突然的聲音讓大堂裏的人都是一驚，連柳梅纖擦眼淚的動作都停了一瞬，瓷杯的碎片四濺，茶滴像珍珠滾了滿地。
“你眼裏，還有我這個父親嗎？”
蘇中尚表情冷硬，語音裏帶著明顯的顫抖。
蘇夢顏愣了一下，緩緩抬起頭。
蘇中尚其實不年輕了。他的鬢角微微有些斑白，眼角的皺紋清晰可見。歲月的刻刀在他臉上留下了許多年輕人不會有的線條，隻有眼睛依舊有神，可是也多了一些屬於成人的渾濁。現在這雙眼睛裏滿滿的都是憤怒，隱藏著隱忍的失望，那一瞬間蘇夢顏真的覺得他是個愛著女兒的父親，因為太在意，才會如此失望。
她低頭掃了一眼碎在腳邊的瓷杯，諷刺地笑了笑，抬頭問:“不知道顏兒犯了什麼錯，讓父親如此大動肝火？”
“事到如今，你還不知道自己********？”蘇中尚拍案而起。
一旁的柳梅纖連忙跟著站起來，柔柔道:“老爺消消氣……您何必跟小丫頭一般見識呢，顏兒還小，不懂事……”
“她還有一個月就滿十八了！現在還小，什麼時候才叫大？”蘇中尚對柳梅纖說話，眼睛卻看著蘇夢顏，“目無尊長，連基本的禮數都沒有……這就是我蘇中尚的好女兒！”
“老爺……”柳梅纖諾諾地不再說話，目光轉向蘇夢顏，漸漸勾勒出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笑痕。
蘇夢顏看了她一眼。
不用說，繼母在蘇老爺麵前一定是先委委屈屈地告了個含蓄的狀，然後又擺出一副慈母麵龐為她說盡好話……這手段，還真是個宅鬥好手。
她微微一笑，取下自己右耳上的一隻耳墜，舉到蘇中尚麵前:“父親，您記得這個嗎？”
蘇中尚一下子就愣住了。
雪白的暖玉在蘇夢顏掌心裏靜靜地躺著，像是封存了記憶的琥珀，把那些曾經鮮明的色澤一點一滴地反鎖，讓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怕把它從睡夢中驚醒，怕那些記憶在它蘇醒的瞬間衰老。
怎麼會不記得，這是楚雲惜最寶貝的東西……
這是她的東西……
蘇中尚看著這隻玉墜，嘴唇顫抖了兩下，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它好像是一個鏈接過去和現在的牽引線，輕易地就把他的記憶全部勾出，浩浩蕩蕩，在腦海中漸漸連成一片海洋。
他抬頭，看著蘇夢顏。
這是她的女兒……對，他早就知道的。眉眼都像極了她，冷冷看著你的時候，好像全世界都倒映在她眼睛裏，連笑的時候唇角那抹弧度都有驚人的相似度，說不清是憐憫還是嘲諷，像是普度眾生的神明。
他疲憊地閉上眼睛。
“老爺……”柳梅纖在身邊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遙遠的像是來自天邊。
再睜開眼時，蘇中尚已經收拾好了情緒，又看了一眼那隻玉墜，問:“我當然記得……你想說什麼？”
一件小東西就能讓處於暴怒中的蘇老爺冷靜下來，看來蘇老爺的確是很愛楚雲惜……
蘇夢顏垂下眼睫，淡淡地說:“女兒想說，如果母親還在，一定會對現在的父親很失望……您辜負了母親的一片心意。”
“大膽！你竟敢這樣跟你父親說話……”柳梅纖的聲音有些氣急敗壞地在耳邊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