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守護
千千心結
作者:渭川
喜翠
【一】
骨節分明的手指撩起窗簾的一角,窗外依舊是灰暗的天空和混亂不堪的場麵。即使這邊是在偏僻的郊外,仍然可見一輛輛車子被隨意丟棄在路邊,公共設施被破壞,垃圾到處都是,整條道路幾乎看不到一點幹淨整齊的地方。更可怕的是,除了那些死狀淒慘的屍首,還有遊蕩在街頭巷尾的一隻隻喪屍。
溫樺霖放下手中的望遠鏡,眉頭緊鎖成一個結。曾有遙遠國度的人預言今年夏天是世界末日,無數人笑過、緊張過,就是沒有放到心上過,沒想到真的爆發了喪屍病毒,並且像洶湧的潮水一般大肆傳染開來。從病毒爆發到今天已經是第五天了,整個世界似乎已經找不到一片安逸的地方了。
溫樺霖是一位生物研究所教授,喪屍病毒爆發的那天他正好在做研究,由於研究室的安全設施牢固,還有必要的糧食儲備,因而他逃過了一劫。但隨著糧食逐漸減少,他也需要另謀出路。
溫樺霖在心底細細地盤算著,發現自己聰明絕頂的頭腦在這種危險時期根本就派不上用場,隻有強大的武力才能闖過遊蕩的喪屍群。
“砰。”突然,一聲巨響在自己頭頂響起,溫樺霖抬頭望去,隻見一個穿著緊身皮衣皮褲的女人一腳踹開了通風口,朝他伸出了手:“溫樺霖,幸好你還在這兒。”
女人的那隻手也不知道碰到了什麼,有些髒兮兮的。溫樺霖皺了一下眉頭,思索著這人是誰,她卻以為是自己被嫌棄了,於是在身上擦了擦,然後又伸出了手。
那女人露出一口白牙,笑眯了的眼睛像月牙一般,簡直就是一個傻大姐。她這一笑倒讓溫樺霖迅速地想起了她這個人來,因為他所接觸到的人多是精英人士,唯獨她是例外,也最特別,特別地傻。
“周喜翠。”
他的俊眉朗目裏全是冷淡,完全沒有一點久別重逢,苦難相逢該有的熱絡。她卻因他的記得而麵露欣喜,毫不吝嗇地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
溫樺霖在心裏嫌棄地冷哼了一聲,心想,她跟那時並沒有多大的改變,最大的變化應該是那與日俱增的傻氣。但溫樺霖此刻並不知道,當他有朝一日想起這一天時,竟會覺得懷念和心安。
末日窮途,人心險惡,她是溫暖的太陽。
周喜翠是他的初中同學,是他曾經一對一幫忙的對象。這位女同學學習十分刻苦、努力,堪稱所有學生的典範,但成績依舊一塌糊塗。他對和傻瓜交朋友沒興趣,所以就有一搭沒一搭地教她,她卻奉若寶典,傻兮兮地說考上了高中一定會感謝他。
溫樺霖最後一次聽到關於她的消息,是她放棄升學考試,去了一所藏在深山老林的武術學校。
溫樺霖對此一點都不意外,因為他曾說過她這麼蠢的人,學再多也是浪費時間。腦袋愚笨的她應該是頭一遭聽清了他話裏的嘲諷,頓時臉色煞白,仿佛是頭一遭知道孤僻的他也會口出惡言……
“溫樺霖,跟緊我啊。”
溫樺霖的胳膊被拽了一下,也將他從回憶裏拽了出來。他定了一下神,看到周喜翠抿著嘴唇的側臉,見她揮刀砍向一隻隻行來的喪屍的動作毫不拖泥帶水,利落果斷。而他在她的背後,被她固執地護在自己的保護圈裏,竟沒有喪屍近得了他的身。
該說是傻人有傻福嗎?周喜翠被迫走了一條特別的路,沒想到練就的一手好刀法會在末日成為保護自己的資本,連他也揀著了一個便宜。
“絕對不要被喪屍抓傷或者咬到,要不然就會感染上病毒,自己也會變成喪屍。”周喜翠又是一刀割斷了上前來的喪屍的脖子,抽空跟溫樺霖說了這一句。
她從山裏一路找到研究所來,對喪屍也多多少少有了了解。
溫樺霖沒有搭理她,其實他早就猜出來了,這裏有不少喪屍都穿著他們研究所的白大褂,裏麵還有不少熟麵孔。
“你為什麼要來找我?”憑她這一手出色的刀法,她的生存機率大很多,卻偏偏要跋山涉水地來帶上他這個“拖油瓶”。
聽到他的話,周喜翠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頓。從他的角度看去,可以看到她白嫩的耳朵立刻飄紅。
她支支吾吾地說:“剛好……剛好路過。”
她這個謊撒得一點都不高明。
溫樺霖勾唇一笑,不再追問。他本來就是明知故問,因為無論過了多少年,她對他那點喜歡的小心思依舊分明,讓人好猜得很。隻不過讓他意外的是,她竟然會是這麼長情的人。
“從這裏出去,後麵有我開來的一輛灰藍色的貨車,你迅速上去,我斷後。”這時,他們已經接近大門了,周喜翠回過頭來快速地說著。她的臉頰還有點泛紅,然而在看到從旁邊窗戶彈出身體的一隻喪屍時,頓時臉色大變,就在喪屍的尖牙要咬上溫樺霖的肩膀時,她一把扯過他……
溫樺霖回過頭時,隻看到周喜翠雙手握刀,砍掉了一個喪屍的半個身體。此時,她渾身沾滿那喪屍的血,還細細地喘著氣。
“溫樺霖,你嚇死我了。”她有些稍顯僵硬地回過神來,一手抹掉自己額上的汗,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
見她要用沾了汗血的手來抓自己,溫樺霖毫不掩自己的嫌棄,避開了。
周喜翠愣了一下,有些訕訕地收回了手:“對不起,我忘了你挺愛幹淨的。”說完還“嗬嗬”地傻笑了兩聲。
可是,這個時候連性命都難保了,竟然還談什麼幹淨,他溫樺霖不過是依舊嫌棄她這個人罷了。
【二】
溫樺霖沒想到周喜翠這人笨笨傻傻的,運氣卻格外地好,那輛開來的據說在路上隨便找到的車竟然還是超市的補貨車,一些生活基本用品都在後車廂裏放著。
“你的運氣不錯。”車子在闖過了喪屍群,開上了寬敞的國道後,溫樺霖才語氣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
開著車的周喜翠還特別認同地點了點頭答應著,又附上了標誌性的傻笑。溫樺霖輕哼一聲,低下頭看向自己手中的筆記本,以至於忽略了周喜翠黯淡下來的眼神。
她的運氣……很好嗎?
他們走的這條路算得上是荒郊野外了,一路上人煙稀少,看到的喪屍也很少。夕陽出來時,把整個世界染成了橘色,似乎隻剩下這條綿延看不到盡頭的水泥路和兩邊的田野,車裏小聲地在播著音樂,這一刻安逸得讓人能忘記前途的凶險。
兩人好長的時間都沒有說話,溫樺霖不停地在本子上塗塗畫畫著什麼,而周喜翠則邊開車邊發呆,偶爾用餘光打量溫樺霖的側臉,幾度欲言又止卻又不敢主動開口,怕打擾他,怕被嫌棄了。
溫樺霖一直覺得她傻,其實她不傻的,不會連人家不喜歡她都看不出來。
後來,周喜翠偷看自己的頻率實在太高了,溫樺霖停下筆,有些不耐煩地說:“有話直說。”
周喜翠被嚇了一跳,這才小聲問道:“我們這是……要去哪裏啊?”
溫樺霖頓時被她問得一口老血堵在了喉嚨口,差點被這個笨蛋給氣死。敢情她就跟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開,車子開出這麼長的一段路才想起問路!想罵她的話實在太多,溫樺霖隻能言簡意賅地說:“笨蛋。”
這兩個簡短的字裏還有那麼點咬牙切齒的味道,於是成功換來周喜翠好委屈的眼神。
溫樺霖最後決定回到他們位於帝都的研究所總部,他相信那裏應該還在正常運作著,並為了對抗喪屍病毒積極行動著。
但是因為周喜翠這個笨蛋盲目開車,浪費了不少汽油,他們隻能找一家位於附近的加油站加油。
等到把加油站的喪屍清除時,天已經徹底黑了,於是他們做好安全設施,決定停下來過夜。當然,溫樺霖是不需要動手的,這一切都有周喜翠任勞任怨地主動搶著做。
加油站的休息室裏開著一盞小燈,燈光暈黃,溫樺霖的腦子裏不停地思索著這陣子發生的點點滴滴。周喜翠在他的身邊抱膝發呆,隻是他的思路幾度被她打斷。
周喜翠裹著毯子,不是打著噴嚏,就是身體不停地打著哆嗦。這麼幾次下來,溫樺霖想不發覺她的不對勁都難,於是分神去注意她。
周喜翠撐著身體去勾桌上的紙巾,露出一節腰身來,溫樺霖看到後,頓時臉色大變。
周喜翠的腦袋迷迷糊糊著,突然感覺自己被一股力道猛地提了起來,腰上胡亂纏著的繃帶也被一把扯掉了。一向沒什麼表情的溫樺霖瞪著她的神情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凶神惡煞:“你受傷了怎麼不說?是在哪裏受的傷?”
她的腰上赫然出現被抓傷的五道手指痕,傷口已經發青、發紅,還不斷往外滲著黑血,一看就知道那分明是被喪屍抓出來的傷口。
周喜翠就像犯錯的小孩一樣,表情倔強地逃避著他的問題。她整個人都懨懨的,他這才發現她整個人的狀態都很糟糕,膚色慘白,眼眶發青。他的腦子一轉,頓時就明白過來了。怪不得從研究大樓出來後,她的動作明顯沒那麼敏捷了,而在那前,她才拽開了他,並且砍掉了一個要偷襲他的喪屍,她不會就是在那時候受傷的吧?
溫樺霖的神色嚴肅,又不說話,看得周喜翠又急又不知所措:“我不會變成喪屍的,你別怕。我就算變喪屍了,我也不會害你,你別怕我。”
溫樺霖在知道她被喪屍抓傷後,眼裏一瞬間閃過的殺意,她看得一清二楚。
溫樺霖明白此刻他最該做的就是拿起桌子上的刀,讓她斃命,以絕後患,可此時周喜翠的樣子看起來快哭了。於是溫樺霖思索了一下便說:“好,我會看著你的。如果你起了變化,我會毫不留情的。”
他的話果然換來了周喜翠的感激涕零,隻不過周喜翠並不知道他此刻的妥協不是為了顧念舊情,而是如果周喜翠幸存下來,那麼他就會依舊多出一個保護者;要是周喜翠不幸變成了喪屍,就算他殺死她,那也是合情合理的。
在溫樺霖的世界,從來都是勝者為王,至於勝利的過程則不重要。
夜晚的天空黑得沒有半顆星星,也就是在這天晚上,周喜翠經曆了這二十多年來最大的折磨。
周喜翠躺在屋內唯一的一張沙發上,對著牆壁,蓋著毯子不停地發抖著,頭發被冷汗浸濕,硬是咬著牙沒有發出一點痛苦的呻吟。
溫樺霖屈著一條腿坐在旁邊的地板上,麵無表情,手裏拿著一把匕首,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不要……不要傷害溫樺霖。保護他,保護他……”周喜翠脆弱而痛苦的聲音低低地響起,哪怕是在頑強地抵抗著入侵大腦的喪屍病毒,也不忘催眠自己,就算自己變喪屍了,也絕對不要讓自己傷害到溫樺霖。
可她那麼痛苦,整個人看起來備受煎熬,卻沒有一雙從背後伸來的溫暖的雙手。其實她隻需要輕輕一個擁抱,甚至隻要十指交握,都可以不那麼難受。
然而這些都沒有。
其實這些痛苦原本是不該她承受的,她隻不過是一心一意地為一個人好而已,自己為了救他落到這個地步。可他守在她的身邊不是因為擔心和照顧,而是為了在發現她對他有一丁點的攻擊意圖時,可以第一時間了結她。
“啊!”周喜翠終於撐不住而發出了痛苦的尖叫聲,可她就算出聲了,也拚命地把聲音壓得很小,讓人聽起來就像貓淒厲的叫聲一般。盡管她的音量不大卻效果驚人,竟讓溫樺霖銅牆鐵壁一般的心在一瞬間出現了裂縫。但他對自己的這種變化毫不知情,隻是覺得胸口發悶,於是下意識地捂住了心髒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