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梨樹記
散文
作者:丹增(藏族)
作者簡介:丹增,藏族,1947年生於西藏,曾任中共西藏自治區黨委副書記、中共雲南省委副書記,現任中國文聯副主席、中國作協名譽副主席、中國筆會中心會長、中國作協少數民族文學委員會主任。代表作有《神的恩惠》、《江貢》、《太平洋風濤》、《生日與哈達》、《丙中洛》等,專著有《小沙彌》、《文化產業發展論》、《駝峰飛虎》等。曾獲中國優秀短篇小說獎、中國優秀散文獎、《百家》小說獎、《小說選刊》雙年獎、亞州華人文學獎、十月文學獎、盛世民族情征文優秀作品獎、中國散文年會一等獎等。
滇西著名的大理至麗江的旅遊線上,有一個叫長頭的白族山村。這裏,東西兩座魚背形的高山夾著一塊坡勢平緩的窪地,公路在山坳裏縱貫南北,六百來戶十來個自然村,星羅棋布地散落在蒼茫高山之下,白牆藍瓦的白族民居,半隱半露地掩映在翠柏綠竹之間,白雲悠悠、空曠寧靜,青煙嫋嫋、閑適祥和,田野隨山勢起伏,雞犬之聲相和,一派如詩似畫的田園風光。
我的白族好友老李,少小離家到省城工作,現已退休,他的老家就在這裏。多年來,每到中秋時節,他總是提著幾斤個大、皮褐、汁多、肉嫩的芝麻梨來看我,每次都熱情邀請我去看他家的老梨樹。
老李是個官員,也是個文化人,業餘喜歡舞文弄墨,攝影喝茶,好客重情,清正淡雅。閑談之中,不隻一次聽他眉飛色舞地嘮叨,他以自家老梨樹為表現對象的攝影作品《百年老梨樹》在省裏榮獲攝影大獎;雲南省著名畫家姚中華、著名詩人趙浩如等一批名家大師如何如何被自家的老梨樹所打動,紛紛借物抒懷,賦詩作畫,讚美詠歎。
這次,老李又興衝衝地跑來,正式約我去看他家的老梨樹。人生樂趣一半得之於活動,另一半得之於感受。於是我跟隨他坐車四百多公裏,風塵仆仆地去感受百年梨樹的韻味。
說到梨樹,中國的文人騷客,更多的是寫梨花。自居易的“玉容寂寞淚闌幹,梨花一枝春帶雨”,“紅袖織綾誇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杜牧的“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誰此憑欄杆”均是千古佳句,梨花的神韻、形態、甚至香味,似乎都在吟誦中撲麵而來。梨花在中國古代文人眼裏,總是與雪相比配,梨花似雪,雪似梨花。詩仙李白有詩雲“柳色黃金嫩,梨花白雪香”;唐代詩人岑參有“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清代文學家李漁更是畫龍點睛:“雪為天上之梨花,梨花乃人間之雪;雪之所少者香,而梨花兼擅其美。”曆代文人禮讚梨花,是欣賞她奔放燦爛的詩情畫意,賦予她純潔、樸素、雅致、大方的人文情懷。不少遠離家鄉的遊子,心中永遠有一片梨花燦爛的家園,耳邊永遠有一支梨花飄蕩的歌謠。難怪老李離家在省城生活了幾十年,還是念念不忘家鄉的老梨樹。
陽春三月的長頭村,雲淡風輕,桃紅柳綠。醺人的陽光如同美酒,投下溫熱的柔情喚醒一冬沉寂,生機盎然,舒適自在。遠處,高高的山頂白雪皚皚,山腰植被莽莽蒼蒼;眼前,綠色的麥浪碧波蕩漾,春意盎然。走在村裏,路邊胖嘟嘟的小豬三五成群地躺在地上曬太陽,懶洋洋地,人來了也愛理不理;三三兩兩的雞群低頭覓食,悠閑自得,如若無人。突然,一隊小孩舉著自製玩具,你追我趕,嗚哩哇啦地呼嘯而過,嚇得小豬群哼哼嘰嘰,東奔西突;雞群到處躲閃,有的慌不擇路,淩空飛過田邊的圍欄。一時灰塵四起,嘈雜歡鬧充滿山坳,久久不息。待雞飛狗跳的喧囂,隨著淡淡的輕塵消失在村頭,“叮當叮當”的牛鈴聲便在耳邊清晰起來。
老李一行帶著我沿山坡曲折的小路前行,路順著一條小溪流蜿蜒向前,溪水泛起的浪花不停地拍打著岸邊的石頭,卷起漂浮的樹葉,發出清脆悅耳的歡唱。不一會兒眼前出現了一片綠油油的麥地,遠遠地望見田地中央那一樹花枝亂顫的老梨,像一團白雪淩空飄在綠綠的田野上,清逸灑脫;又像一個白頭老翁拄杖佇立在大地上,飽經風霜,風姿不減。到了樹下,隻見主幹硬朗,鐵骨錚錚;枝條遒勁,金鉤鐵線。仰望過去,這一樹的梨花又如一朵潔白的雲掠過藍天,一塵不染,清心亮麗。一陣春風過後,花瓣漫天飛揚,洋洋灑灑;花香清氣撲鼻,神清體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