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青海
散文
作者:王樹理(回族)
在過去的十多年裏,我多次去青海,領略了那裏的山山水水和風土人情,青海對於我,已經成為一種割舍不下的情結,從三江源到祁連山,從柴達木沙漠到金銀灘草原,從塔爾寺到青海湖,它以它無與倫比的魅力,時不時地撞擊著我的胸膛,讓我不得不為它放聲謳歌。雖然我截取的隻是幾個片段或景點,但都是在我內心“窖”了許久的。我希望它能為大美青海增添一縷芳香。
美在道法自然
世間萬物,大凡初始,莫不本真。天地草昧,混沌初開,一切未假人力,可謂原汁原味。是以山川煥綺以鋪理地,日月壘璧以垂麗天,皆自然之功爾。世有未登堂奧者,不知規律之不可違,拗自然之本性,殄天物之資源;母乳涓涓,膝下唯知吮吸,卻不曉乳汁何以形成;大道通天,世間仿而效之,卻不解大道何以盈科。故而時下許多地方,原本不錯的自然景觀,經過一些粗俗刻意的“打造”,使自然造化的景物被毀了容,或者成了“潰瘍”,愚不可及的作俑者還自鳴得意。而青海省的許多地方,卻沒有這種刀锛斧鑿的痕跡,那是保持了真實意義上的原生態的一種大美。
寅卯夏月,赴青海考察,走海北州海晏、崗察、祁連、門源諸縣,翻越大半個祁連山,極目茫茫草原,放眼巍巍群山,置身藍天白雲之下,犛牛、白唇鹿和藏羚羊們以自己的優雅與傲岸,點綴著草原的遼闊;藍天的高遠,大山的蒼茫,江河的神聖,襯托了小草的倔強。正是這不假人力的神工鬼斧,為青海大地注入了活的靈魂。於是,草綠了,花鮮了,白雲活了,遠山近水活了,就連從遠遠望去如雪浪重疊的鹽湖也活了。如此恰到好處的組合與布局,讓天地之間氤氳的大美以莫可名狀的溫柔觸摸著所有人的感官與直覺,撞擊著人們見仁見智的眼球。這時,再來看日月山,青海湖,再來看崗察的雪山、海晏的草原,祁連的蒼鬆翠柏,門源的遍地黃花,難道不覺得它是世界上最美的所在嗎?
青海湖委實稱得上是中國大地的眼睛。西部的眼睛。草原的眼睛。——這眼睛含情脈脈,這眼睛澄澈透明,這眼睛洞穿曆史,這眼睛博大精深。
第一次見到它,麵對這素有“高原明鏡”之稱的湖泊,遙望那無邊的湛藍,放眼它周圍遼闊的天然牧場,幾乎所有的人都有一種情不自禁的激動,或感歎,或讚美,或唏噓,甚至手舞足蹈,引吭放歌。但是,這些都還隻能說是一種視覺成像帶來的反應和感覺。
及至時間長了,領略了它的四季,那當初的激動便升華成某種難於言表的聖潔,讓你心目中敬重之情的水銀柱隨著心的跳動迅速上升。此時心目中的青海湖,已不單純是最初見到它時的那種藍天白雲、草原牧場、飛鳥翔集、遊魚躍錦,它在你心目中已經成為一種精神,一種力量,一種情感。而且隨著你對客觀事物了解和認識的不斷深化,你的內心視像也在萬花筒般地發生著奇妙的變化。你看,日月山頭那一望無際的遍地黃花莫不是包含了文成公主遠嫁鬆讚幹布去西藏,在此小憩時,朝著中原方向深情地回眸一望留下的燦爛笑靨?鳥島上那啾啾鳴叫的海鷗,莫不是投海自盡的倉央嘉措的魂靈仍在滿含深情地做“那一刻、那一天、那一月、那一年、那一世”的永無休止的吟詠?正是有了這些至真至純的“愛”的基因,才使青海湖成為世界上品相最高的“愛”的富礦。以至於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期,一群背負著另一種神聖情感的“愛”的使者,用前無古人的拓荒精神,把前人留給青海湖的深情擴展成對一個偉大民族的至愛,硬是用鮮為人知的艱苦創業精神在青海湖的邊沿地帶把那個有著上千萬噸當量的蘑菇雲送上雲天。記得2004年紀念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40周年的時候,《民族文學》曾在十一期上以《安得倚天揮長劍》為題,詳細記述了錢學森、鄧稼先、周光召、孫家棟、郭永懷等兩彈一星專家的感人事跡。當我讀到中科院學部委員郭永懷和他的警衛員1968年在飛機失事墜落時,為了保護國家絕密文件,兩個人摟抱著把文件夾在胸膛中間,最後兩人的屍體燒焦卻把文件保護下來的細節時,怎麼也抑製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那是他們用忠誠和責任寫下的大愛、真愛、純粹的愛呀!而這種在中國、在人間、在世上堪稱千金難買的至愛,它就偏偏發生在青海湖和在青海邊上默默無聞地為國家無私奉獻的人的身上!有人說,青海湖是人世間最深情的一滴淚。我說,它更應當是一顆碩大無朋的最純淨的水晶!
青海湖真的把古往今來中國曆史上堪稱“情種”的故事全都留在這裏了。難怪在西部先民的想象中,昆侖山是男神,西海(青海湖)是女神,陰陽結合,天地歸一。站在青海湖的任何一個角度,敞開你的胸肺吧。那一望無際的澄澈透明會立即讓你心動神搖。它就是一個高深莫測的情湖!你看,藍天白雲下,靜謐的青海湖就像藍寶石鑲嵌起來的一座宮殿的大廳,路過的人或許沒有把它當成一雙眼睛看待,但是它卻在默默無聞中以自己的包容目睹了人類曆史所有進程,閱盡人間春色。於是,青海湖便有了大情大愛,大悲大喜,便涵蓋了哲學、文學、宗教,囊括了愛、情、緣、怨、仁、義、智、信。真可謂心境高古,嫻雅淡定。那經年湧動的碧波,竟也如蓮的心思,在盛開的日子裏,把梵樂般的淺吟低唱向著四周次第推開,輕音樂般地讓人們覺得那一潭清水便越發清純,越發空靈。那珍稀的裸鯉,勇敢的蒼鷹,犛牛、白唇鹿、馬鹿、棕熊、雪豹、盤羊、藏羚羊們,便沐了雪域的清風,駕著天際的雲絮,翩翩然集合在這湖的水裏水外,天空地表。春夏之際,環湖區域綠草如茵,鮮花盛開,像疏疏落落的丁香,幽靜裏吐一縷芳香,閑適中露幾分嬌媚。這樣的季節,如果能在青海湖邊呆上一天,沐著柔和的風,看一看海上日出、晚霞落日,看一看周圍的湖光山色,看一看國際環湖自行車賽大賽的隊伍迅疾通過時的瀟灑,你就會從內心深處覺得青海湖的確是造物主恩賜給中國西部一雙澄澈透明的眼睛。而在大雪飄飄的嚴冬季節,還是這片水,還是這片草原,卻顯得更遼闊,更博大,更神秘,也更加耐人尋味。原野鋪素箋,丹霞裹凝脂,蒼鬆顯高潔,群山罩銀袍。連綿起伏的群山,像雙手捧起哈達的藏族同胞,列隊向著世界的東方獻出最美好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