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淩絕峰下來,趙玫心裏很亂。
她並不是突然興起才去爬的淩絕峰,隻是想去確認一件事情。
站在絕頂上,憑她的目力,王都周圍方圓百裏內一覽無餘。
王都的繁榮暫時恢複,但是之前諸侯爭戰時致使王都周邊內史地區的荒蕪蕭條,卻一直沒能改善。
所以當她看到距王都三十多裏的蒼河西岸,某個本該荒無人煙的隱蔽山坳裏卻炊煙嫋嫋時,心裏頓時湧上一陣涼意。
那些同時升騰數縷的炊煙,那些偶爾反射到山坡上的晃眼寒光,那些巡走在山頂叢木間的綽綽人影……
無不昭示著——那裏蟄伏著一支鱗甲鐵戈、訓練有素的軍隊。
蒼河以西,是西侯的屬地,叔溫則真的秘密調兵埋伏於西岸,或者,那些在肅王駕崩後本該退避會西候屬地的絕煞軍,根本就沒有全部退回。
她不知道該不該將這些告訴跟著她一起爬上山來的伯子栩,因為她還沒有明確自己的立場。
這場天下之爭,她至今仍隻是作為一個旁觀的局外人,便應謹守局外人的本份,不偏幫於任何一方。
所以,在麵對伯子栩誠懇的邀請時,她也隻能敷衍而過,匆匆逃走。
回到城中,不過短短一天,王都中流言已經愈演愈烈,說的人多了,人們開始漸漸相信,人心開始惶惶。
趙玫看向東邊王宮的方向,那個清俊文雅的男子其實從一開始就對那個位置勢在必得,無論用何種方法。
好在公主選擇了他,他可以名正言順的成為新王。原本一切順利,可是世事變幻,誰會料到大婚之前會突然冒出“肅氏失道”的流言?
這些流言如幹燥冬季裏的一顆小小火星,迅速蔓延成枯原上的一片火海。
叔溫則必定也束手無策了,才會到現在都沒有應對的舉措吧。
那麼,他會在無法可施的時候,選擇用武力鎮壓嗎?
那可真是最蠢的做法了……
趙玫抬頭看了看天,又閉著眼睛深嗅了一口空氣——
一如既往的幹燥悶熱,一點要下雨的跡象也沒有。
在自然的力量麵前,那些政治權謀顯得何其微薄。
她歎了口氣,不管怎麼樣,她總得在風雲激變中保護好要保護的一切。
……
此時的長信宮,與趙玫同樣抬頭看天的也有一人。
叔溫則。
直到被刺目的陽光曬得一陣眩暈,他才緩緩低下頭。
此刻他什麼都不能做,因為無論他做什麼,都會成為有心人繼續鼓吹流言之火的狂風。
要遏製流言,有很多種方法,鎮壓並不是最好的,他亦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並不打算動用自己藏在西岸的那三萬兵力。
可是如果繼續放任下去,對於即將到來的大婚是十分不利的。
如果此刻能下一場雨,讓那些流言不攻自破,澆滅這場詭謀之火,就好了。
他這樣想著,又將這樣想著的自己狠狠鄙棄一番——
從他決定做叔溫則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相信從未善待過他的命運。
此刻,又怎能寄望於上天?
他冷冷一笑,一甩寬大的華錦衣袂,轉身走向碧瓦紅牆的宮殿之中……
……
萬物卑微,為天地所驅使。
人間惶惶,九重天上的宮殿卻一片寧靜祥和。
立於一片白色雲海之上的西殿,白牆銀瓦,相較東殿的碧綠幽靜、南殿火紅亮麗、北殿的輕墨素雅,這裏顯得單調而冷肅。
主殿首位座上,白陽看著下方立著的人,笑得溫潤,
“畢宿,你身為雨師,最近失職得很啊!”
殿下站著的,是一個身著白色單衣黑色鬥篷的老頭,身形瘦小幹癟,短臉闊額,長眉垂至下巴,頭發蓬亂,樣貌奇醜,便是白陽口中的雨師星宿,畢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