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海,季易抱著趙玫遠離那片血與火的“暗礁”。
趙玫卻緊緊盯著眼前錦緞華袍上那團紮眼的焦黑,忘記了掙紮。
夜風吹過,碎開那焦黑的衣料,露出的,卻是完好的肌膚,皓白得如沒有一絲瑕疵的美玉。
怎麼可能!
趙玫在心裏驚呼,她確信之前傷到了他,那陣灼烤血肉的氣味也真實的進入了鼻中,可是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他這麼快就恢複了?
她驚異的目光像釘子般盯在季易的胸口,季易卻隻看著前路,輕翹嘴角,
“喜歡的話,回頭我脫了給你看個夠?”
夜色中,他的調笑帶著一分朦朧而魅惑的曖昧,趙玫冷冷一哼當做回答,他們身後跟著的那幾人卻相視一眼,漸漸的放慢了腳步。
夏夜的霧氣漸起,那些原本拱衛在他周圍的黑影們漸漸淡去,不遠不近的綴在後麵,周圍安靜的隻有風掀動霧如細水緩流般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沉默被季易似回憶似歎息的語調打破,他說,
“我自小便如此,受了傷很快就恢複如初,毒藥也對我沒用,這也是為什麼我能成為北候活到現在的原因之一。”
“他們最大的失敗,就是沒有一招殺死我。”
“他們把我扔進蛇坑,看我在裏麵掙紮,或者將我丟在荒無人煙的深山,任我自身自滅,我那幾位可憐的哥哥,以為這樣便可以既能除掉他們的心頭刺,又能不背上親手弑弟的惡名,嗬……可是我活了下來,我活下來了,他們便隻能死。”
時隔多年,那些遙遠的記憶也不過如這一陣淺霧,在偶爾晴而濕的夜晚才會出現,譬如此時,她有疑慮,他自解答,不過寥寥平淡數語,說者無心,聽者卻驚心——
那些過去種種的黑暗與傾軋,傷害與殺戮,令親人終成仇、骨與肉相殘。而他始終未說,他無暇如玉的身體,雖然沒有留下一處疤痕,但是那些曾經被撕開過的血肉,曾經抵死掙紮的痛苦,卻永遠的,刻在了記憶的碑石之上。
雖然他活了下來,但是回憶留給他的,幾乎已全無美好和光明,命運,對那個十五歲的少年到底算不算善待。
“難道你的過去,就沒有給過你溫暖和愛的人嗎?比如疼愛你的父親母親?”
趙玫試圖從他那些過於灰暗晦澀的過往裏找出一絲光亮,來稍微照亮男子黝黑的眼眸,然而那眼眸卻更深黑了些,甚至浮出一些令人寒冷的笑意來,
“疼愛?如果你的母親是被你的父親強要了才生的你,你的母親看見你就像看見了自己痛不欲生的屈辱和折磨,她會疼愛你?她隻會將自己關在房間裏,最終鬱鬱而終,而那所謂的父親也因為愧疚和悔恨而不敢再見你,隻能將一切他認為好的東西塞給你,你覺得,這是疼愛?”
趙玫沒有說話,心裏有些悶悶的不舒服,此刻的季易,卸下雍容的笑,暫停了陰謀算計,真實得令人不忍。
良久,她才輕聲一歎,
“你尚算幸運,我卻連我親生父母都未見過。我一生下來,也是算怪胎……現在回想起來,覺得自己當初沒有瘋掉,真是奇跡……”
那一聲輕忽而綿延的歎息,帶著女子難得卸下心防時不經意透露的信息一同撞進季易的耳朵裏,他的心也跟著顫了顫。
原來,她的過去也不是全部的靜好歲月和雲淡風輕。
可是,同是經曆過黑暗和孤獨的人,為何她就能如此鮮亮光明,像夜中獨照的玄月,溫暖而清潤的撥開雲霧,穿透黑暗。而他,卻隻能永遠的被光明拒絕,即使外表再明豔,也像明湖下的死水,無法再有暖亮而鮮活的內心。
為何,她就不能跟自己一樣?
初見她時那一刻深切的感受再次湧上心頭,他已在深淵無法救贖,便隻好拉她一起,跌落地獄。
季易波浪翻滾的心終於平靜,平靜的像定居黑暗角落裏、織網以伏的狼蛛,不單要獵殺掉追求光明的蛾,還要將那些透下來的光亮,一並染沒進自己的黑暗裏。
他慢聲輕語,問的卻是森涼的話,
“如果你信任的人,卻在你背後算計你,你會如何?”
趙玫一愣,然後不屑的道,“我不會這般認人不清!”
“恐怕,你要失望了。”
趙玫立馬反擊,“季易,我勸你別費力氣了,我的耳根子硬的很,不會隨便被人挑撥。”
季易笑意深深,不再說話。
沉默,如霧氣中的濕意裹上皮膚,滲透進身體裏的涼氣讓趙玫不自覺的抖了抖,她表麵不動聲色,心裏卻泛起淡淡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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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玫被季易橫抱著,頭轉向他的胸前,她看不到周圍的路,隻感覺他們時而行於屋頂,時而行於牆邊,經過一段平路,然後地勢一直向上,像在爬坡,走著走著,季易腳步放緩,寧遠來到身邊略一俯首,便超過他們,走到了前麵。